回到老家的第二天,外公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很庆幸我接到舅舅电话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放下了手头的事情,和他一起回了家,来得及送他最后一程。刚刚见到外公的时候,他已经被病痛折磨的不成样子。手肿得像个包子,碰一碰就会大声叫疼,只要稍微动一动,就会喘不过气来。每天只能吃很少的东西,不能躺下,就这么坐了十几日。幸好他的神智一直是清醒的,我和舅舅回来的时候,他认得我们,能叫得出我们的名字。听妈妈说,这几天,偶尔身体没那么难受的时候,他还能和别人聊上几句天,甚至有时还会和人开开玩笑。
最后的几天,情况更加的糟糕。有时彻夜的呻吟,甚至是大声喊疼。晚上总有人陪着他,舅舅在家的时候,他陪到十二点,然后是妈妈起床,陪到5点,再是小姨。舅舅不在的时候就是表弟接替他。我回来的那个晚上,代替了妈妈在半夜这段时间陪伴外公。这是很难忘记的感觉:这是一天最安静的时候,外面是深不见底的黑夜。坐在炉子边守着微弱的火光,也守着那随时会离去的生命。我不敢睡觉,必须保持清醒,唯恐生命的火光会在某个瞬间突然熄灭。可我能做什么?这个时候,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品也不能再往这微弱的火堆里添入一根柴。我所能做的,唯有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
B
外公并没有在晚上离去。此前外公给自己算过一次命(外公一直爱好周易和风水之类的东西,乡邻友朋办个什么事情选个日子什么也都会找他),之后告诉我们,他不能子时走,如果实在那个时候要走的话,就要拿一根绳子拴住他的脚,在头上放一个黄历。我不懂这些,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到了子时,我也不由自主的更加专心了,在深夜居然睡意全无。还好,最后外公并没有在这个忌讳的时刻离开,而是在我们回来的第二天中午,突然的去了。
按照乡下的说法,他也算是有福气的了:儿子赶得及回来送他最后一程,三个儿女都守着身边。相比较之前的折磨,去的时候平静迅速。再往回追溯一些,舅舅家经济实力不错,外公一直不缺钱用。而两个女儿对父亲的照顾,无论从哪一方面,都算得上是无可指摘。外公的晚年算的上是幸福的。可是,金钱,幸福,爱或是好的照顾,所有的这一切不能阻挡衰老,也不能阻挡死亡。这是这世界最大的无可奈何,也是这世界最后的、最彻底的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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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礼说不上多悲伤。一来外公84岁,按乡下的说法,也算是喜丧了。二来外公病重也有差不多两个月,大家的心里也做好准备了。后面的那些日子外公身体遭受的痛苦,让人揪心,去了对他而言,也未必不是一种解脱。乡下的丧礼的规矩烦琐,过程冗长无匹。至少三日的道场,念经,做法事。照舅舅的说法,就是花钱请人来折腾自己。外公生前并不看重这些繁文缛节,舅舅和妈妈也并不在意。但风俗的力量是强大的,在这片土地上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离去的人们,也必须按照这片土地的方式去处理这一切。
这儿的葬礼,两件事情是不能缺的:法事和西乐。法事是从外公去世的第二天开始的:几个和尚道士,搭了个台子,就开始敲打念经。这些事情似乎有一套非常严格的程序,但我并不太明白那些奇怪仪式的涵义。和尚道士们多是兼职,脱下道袍,照样娶妻生子,吃香喝辣,在家乡,这似乎更像是一种职业——和石匠、瓦匠一样的职业,而非一种神职人员。西乐队是葬礼前几天到来的,演奏自是没有什么艺术水准可言,好在大家也不甚关注,演奏的内容和曲目并不重要——居然有一阵子居然吹的是《今天是个好日子》的调儿,我唯有无语——他们的目的更像是这个世界弄出一些声响来,宣告这里有人离开了这个世界。在出殡前的那个晚上,还有相声、戏剧和歌舞表演,甚至舞龙、舞狮的队伍。湖南冬天的深夜虽然已经算得上严寒,但是依然有不少人提着火炉在一旁看着直到散场:乡下的生活平淡沉闷,这样的演出也不是经常能看到的,算是对他们单调生活的一种调剂。有时候会有一种错觉,这不像庄严肃穆的离别,而更像生者的盛宴。悲痛被淹没在喧嚣之中,微不可触。
真正悲伤的时候是家祭和下葬。和许多人家不同,我家的祭文是自家做,自家读的,不似请人代做的祭文那么空泛,过去的事情一件一件,点点滴滴的写来,仿佛重历了那些外公和我们在一起的生活。舅舅读着读着泣不成声,下面跪着的女儿和孙辈们也哭成一团。下葬的时候鞭炮和火铳一直响个不停,淹没了后辈们的哭声。到了山上,鞭炮声渐渐熄了的时候,哭声越来越响。一方小小的土窟,几锹土下去,灵柩慢慢不见。它以一种直接决绝的方式告诉我们什么是阴阳两隔——一个小小的洞穴,外公在里头,我们在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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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的去世对我们这个大家而言,还有另外一层意义:母亲的父辈、我的祖父辈最后一位老人也逝去了。就像那天妈妈对她的一位好友感慨的那样:我爸一去,我晚辈的责任算做到头了。而这并不止象征上的意义——在农村,老人很多时候是维系一个大家庭的扭结。我记得奶奶去世之前,每一年过年的时候,我的伯伯叔叔姑姑们几大家子都会聚在一起陪奶奶过年,而奶奶去世后的那么多年,这样的聚会再也没有过了。外公去世后,小姨很伤感的说:以后我们这三家人要想像今天一样再聚在一起就难了。
确是如此。不久后便是过年,若外公在世的话,我们应该都是在家在一起陪着他过年的。而现在,舅舅家和我家都在千里之外的广州过年,而小姨家则在乡下过。不止如此,我想,我和舅舅回去的次数再也不会像此前那么的频繁了,妈妈也很少会在家里长住了。一位老人的离去,也似带走了他的后辈们与这片土地的一部分的系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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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作为外公唯一的儿子,法事的许多仪式都需要他从头到尾的参与,自是抽不出太多的时间,于是代他写祭文的事情便落到我头上。祭文是以舅舅的口吻来写的,舅舅和妈妈忙完的时候,就过来告诉我一些外公以前的事情,为祭文提供材料。在着手写这篇祭文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外公也有那么年轻的时候,也有过那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其实一直想为外公写一篇祭文的,以我自己的身份。
我是和外公外婆一起长大的。似乎从我一懂事开始,外公就是一个清瘦的、和气的老头子,爱下棋、爱打字牌,爱读书,懂一点周易和风水,有时候会帮人看看日子喜欢写对联,喜欢写古体诗,能剪很漂亮的窗花,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周围的人家有喜事剪窗花和写对联这些事情都会来找他帮忙,而他也几乎是有求必应。
在我关于童年的记忆里,外公占据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他教我背唐诗三百首,很小的时候,我能背很多的诗,甚至能将《木兰辞》从头到尾背出来。他还为我抄写了一本唐诗,用小时候的那种大算术本装订起来的,用工整的毛笔字写着一些唐诗。这个唐诗的手抄本我至今还收藏着,虽然被翻的已经残破不堪;他的菜煮的很好。我小时候不喜欢吃猪肝,但外公有一次炒了次好吃的猪肝之后,我喜欢上了这种食物。还有他做的辣椒炒苦瓜也一直是我的最爱;他收藏了很多的书,有三国演义、有红楼梦、有说岳、说唐。堆在他房间角落的一个高高的小搁板上,我要爬上写字台才够得着。我从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迷上了这些小说,然后一本一本的拿了看,然后一本一本的弄不见了。每次弄不见这些书,我都会很担心他责骂我,但似乎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个事情被他骂过;他喜欢下棋,经常和生产队另外一个老人家一坐就是大半天。虽然很早就教会了我下棋,偶尔还能赢他一两盘,但我一直是个没啥耐心的人,算起来也没陪他下过几次;他的脾气很好,和他一起生活的那么多年里,我从来没有挨过他的打,甚至我都不记得他有没有骂过我;他生命的最后两年里,一直住在广州。在我家和舅舅家轮流的住。城里不比乡下,除了两家人聚在一起和几位表弟过来探望他的时候,没人陪他打牌。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自己看书,偶尔做做报纸和杂志上的填字或是数独游戏,也挺自得其乐的。
这是我对外公的全部印象。而舅舅口中那个,做长工,做生产队长,带人开荒的人,似乎是另一个人。在帮舅舅写那篇祭文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只随他走过他那漫长旅途里的一段,最后的一段。他最后的旅途,伴随我生命的起始。而我又带着他的一部分血脉继续前行,继续着也许是永无止境的生命的旅行和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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