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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四周年祭

    我的父亲,1930年出生,是一位默默无闻、埋头苦干的石化科研人。他于1956年毕业于承德石油学校,同年分配到北京石油化工科学研究院工作,并任职高级工程师。他的一生,虽不是轰轰烈烈的一生,但也是雷锋笔下的那颗螺丝钉式的人物,他这一辈子无欲无求、与世无争。老人过世后整理遗物时,发现所得荣誉、证章和奖项名目繁多,我不禁惊叹:这老爷子貌不惊人语不多,居然还有这两下子。睹物思人,崇敬怀念之情油然而生,回想着父亲在我怀里闭上双眼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我泪流满面,这种情形直到两年以后才慢慢淡漠。人生第一次体验了与最亲之人的生离死别,这以后我突然发现自己悟出了很多道理:死亡也是生活的一部分,亲人的死亡绝非我们不能承受之重,这是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逝者已矣,生者犹存,我对死亡从此淡定了很多。
    拿文革时期的话来说,父亲出生在一个没落的地主家庭,因为家庭成分高,我和三个姐姐们深受株连,我上小学一年级第一批评选少先队时,因家庭出身问题没被选上,我在小学可一直都是班干部,是品学兼优的三好生。事后我沮丧地问父母:“爷爷以前是刘文彩、南霸天、黄世仁那样的恶霸吗?”,我母亲没念过几年书,但性格泼辣、率直,妈妈气呼呼地说:“你爷爷可是个好地主,拮年度荒时你爷爷经常开仓放粮,周济灾民,我就亲自帮过你爷爷为逃荒路过咱们村的人煮过大锅大锅的面条。”母亲的话我深信不疑。土改斗地主时,土改工作组的干部动员全村百姓斗我爷爷,但很多百姓和佃户都推脱理由不参加批斗会,看来公道自在人心,这些事都是我母亲告诉我的。
    在医院陪护父亲时,我和老爸拉家常:“我们李家过去是如何发达的?”父亲回答:“解放前,你爷爷和你二大爷们在天津开了一家纱厂,这期间我也在纱厂帮你爷爷打工。经多年打拼,赚了六万多大洋,后来二大爷合计,将这六万大洋均分四兄弟。你爷爷拿着分到的一份在山东的德平县买了一大片土地,并在这片土地上创建了‘香李家’村,一直延续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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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父亲在香李家村

    说起香李家村,我和二姐夫曾陪他在最后的弥留之际,于2008年5月初驾车来到了父亲阔别50多年的香李家村,那是父亲临终前最兴奋的日子:见到了曾和他一起爬树玩耍的发小。昔日的发小,如今已退休、每月能领取30元津贴的老村长。此刻跟随着父亲,想起唐朝贺知章的诗句:

    少小离乡老大回,乡音难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此情此景被这首诗印证的太贴切了,不由得心想:这贺知章难道未卜先知、专为父亲写的这首诗吗?村民们知道我们的身份后,非常热情,聊着聊着,我们还居然论到了亲戚的份上,看的出来,这里的百姓朴实善良,不愧是爷爷的村民后代。晚上我思考良久,禁不住替我爷爷叫屈,爷爷们招谁惹谁了,凭本事靠能力吃饭,居然被稀里糊涂地分了田地,他老人家不正是小平同志提倡的勤劳致富的那部分人吗?要怪只能怪生不逢时呀!
    2008年9月17日,父亲病逝了,肝癌折磨了他一年半。说起父亲的病因,还得追溯到1970年。那时父亲被下放到湖北“五七干校”接受知识分子再教育。这年初夏,武汉发洪水,13个水性好的人员跳江堵口子,结果13位英雄,包括我的父亲全部感染血吸虫病,无一幸免,瞧!13真不是个吉利数字。之后虽经治疗,肝功能始终没能恢复正常,并于2007年初恶化癌变。父亲在我的记忆中从没骂过人,没有说过脏字,更别说打过人了,这一点母亲也引以为豪;老爸工作几十年,任劳任怨,从没和同事朋友吵过嘴、红过脸,他的人品在全研究院有口皆碑,这真不是吹牛。
    1979年以前,父亲和母亲一直过的是两地分居的日子,这一分居就是26年呀!这26年时间,是妈妈把我们四个孩子拉扯大的。二姐在1975年插队上山下乡到农村,从此俺家过上了名符其实的妻离子散的生活,父亲对这些从没表白过怨言,对党仍是一如继往地拥戴,整理父亲的遗物时,发现的一张发黄的入党申请书就是见证。
    记得在1969的除夕夜,全家在邯郸团圆过春节,父亲提议包几个糠麸馅的饺子,对我们进行忆苦思甜教育,结果是我的三姐不幸吃到了,她当时一口全吐了出来,现在想一想,三姐的举动情有可原,那是喂鸡的东西,人怎么可以下咽呢?于是乎全家开“批斗会”,清楚地记得三姐被批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父亲的良苦用心我们后来才明白:俺李家出身不好,父亲是怕我们思想不积极在外会吃大亏,那个年月根红苗正的人才吃得开。父亲还是一个遇事冷静不慌和乐观的人。
    记得1976年唐山大地震那年,我过暑假来看爸爸。7月28日凌晨,爸爸晃醒了我,轻声地说:“地震了!”,那感觉太恐怖了,那种晃动和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我夺门而去,可门根本打不开,我急忙拉着爸爸:“怎么办?”父亲面不改色心不跳,摸着光亮的脑门:“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没等他说完,我早钻到了床下……
    记得70年代初期,老爸去重庆出差,丢了全部的差旅费60元,用仅剩的两毛钱吃午饭,一乞丐过来要吃的,老爸让他坐下一块吃,说道:“我马上和你一样了,下顿饭我跟着你一起讨饭吧……”最后父亲在当地的派出所居然寻到了丢失的钱,那时的60元可是一笔巨款,老爸运气太好了。父亲以此经历教育我们要做一个拾金不昧的人,要做一个高尚的人。直到1977年,父亲被落实小平同志的知识分子优惠政策,插队下乡的二姐离开了农村,直接分配到了廊坊石油管道局,并通过自己的努力上了大学,之后平步青云地升任审计科长、财务总监,二姐干得真漂亮。
    记得1975年,爸爸骑车带我去香山,到了卧佛寺下车休息时,才发现我光着一只脚,而鞋不知了去向。原来是坐“二等”的时间太长了,脚都麻木了,鞋掉了都毫无知觉,可见带着我骑车的爸爸爬着坡又是多么辛苦,我们折回了二里地捡回了那只鞋。那时为改善生活爸爸经常带着我去五道口下馆子,想起来,那的包子真香,记得啤酒也是我在那有生以来喝了第一口。老爸经常陪着我游泳、打乒乓,打乒乓时每当我们父子两进入白热化争夺时,父亲看着我的拼命劲头,心里乐开了花。当我们爷俩精疲力竭坐着休息时,气喘吁吁地对望着,望着望着老爸开怀大笑,笑得是那样开心,以至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看的出来,那是他内心喜悦的真情流露,是一种对儿子的挚爱和赞许的流露。
    记得父亲常出差路过邯郸来看我们,给我们绘声绘色地讲出差见到的一些趣事,我们全家人围着他听得津津有味。讲到在广西看到有贩卖可爱的猴子时,三姐坐不住了,哭着嚷着要猴子,以后父亲每次回来,三姐都哭闹着要一回猴子。父亲每次看望我们都给我们带来当地的特产,在那个年月,这可是一般家庭的孩子享受不到的。当我在学校自豪地拿着糖果塞进嘴里时,同学们羡慕的目光望着我,嘴里馋巴巴地蠕动着,后来有一位同学干脆让我把糖块吐出来嚼开一半给他,看他可怜的样子,我照办了,他迫不及待地将我嚼开的半块糖塞进嘴里……那真是一段快乐自豪的时光。我们姐儿四个真的庆幸有这样一位惦记思念我们的父亲。
    1979年,父母结束了26年的两地分居,母亲退休到了北京,我也于1987年在外地的铁路工程局,被父亲所在单位照顾进石科院工作,我们总算团聚成一家了,思前想后,我们李家能有今天,都是承蒙父恩。父亲大人,您放心地去吧,儿子每年都会来看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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