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忌才，苍天不公！中国历史上最杰出的人物画家、中华民族20世纪最伟大的女画家，当代亚洲最具实力的画家过早地召返天国！1996年她才57岁啊！周思聪，我的老师！她离开我们十年了！
一、痛定思痛愁更愁
1996年10月5日，寒流突降北京城，秋风秋雨愁煞人，《周思聪回顾展》在中国美术馆开幕，我从鼓浪屿专程赶到。展馆内外人山人海，却不见我的老师――周思聪本人！
我国画坛皓首巨擘：张仃、吴冠中、刘迅、潘洁滋、萧淑芳……等大师们痛彻心肠地评价周思聪的艺术与人品， 92岁老画家胡絜青写道： “痛掉硕才挥泪雨 忘年知交难再逢”。
张仃写：秉操贯冰雪，飘然息不群。
吴冠中说：周思聪的人品、艺品俱高，是非常有魅力的艺术家。人情真诚，画境无伪饰。
潘洁滋说：“她冰雪聪明，才华绝世，为人善良正直，对艺术真诚奉献，她的高尚人格和画品是艺术界的表率要，她的艺术作品成为国家宝贵财富，将随着岁月的推移，益显其不朽的价值。”
于希宁说：周思聪同志是一位用生命作画的艺术家。我由衷地崇敬她。《人民和总理》发真挚的深沉感情，用笔墨倾叶吐着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初三，凝聚成历史的画卷。《矿工图》刻下了一部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战争中华民族受难深重的血泪史，是继蒋兆和先生《流民图》之后，中国近代史上人物画创作的又一座里程碑。
80多岁的文学界前辈文怀沙说：“周思聪不是一般的画家，我很钦敬”为了参加周老师的《回顾展》，退掉飞南方的机票。
刘迅说：中央美院培养了一批画家，只有周思聪是发展了人物画的大师。人民共和国出现一个周思聪，在我有生之年里，不会再出现这么伟大的画家了。纯粹中国画表现这么深刻的人物画家！
刘勃舒说：时代还是出伟大人物的，没有完人，但我觉得周思聪是个完人，应建立她的艺术馆、基金会！
舒传曦说：艺坛失去一位真正的旗手！
刘国晖说：中国二十世纪难得的艺术家。
张仁芝写：绝顶聪明大手笔，旷世奇才难再寻。
邵大蔵说：周思聪是继蒋兆和之后最有创造精神的中国画人物画家，她的人品和艺术在画界都有很大影响。
陶咏白说：周思聪画彝女充满忧与爱，画《矿工图》是中国协走向现代的先锋。《荷花》是自画像。周思聪是大写的人，一个伟大的画家。
钟涵：古今中外各种流派，她能统一。从造型――变形，具象――抽象，东方空蒙――西方背景。人物性格，荷花精神都有。
…………
日本著名国际和平主义画家丸木位里、赤松俊子夫妇说：“80年代，周思聪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画家。”
日本友人藤山纯一说：“周思聪先生是亚洲当今最优秀的女性画家之一，其造诣深厚的艺术和她所表现的水墨之美，恐为现代中国之瑰宝，现在乃为先生充分发挥才华的时候，此时先生逝去，对亚洲特别对日中两国的艺术和文化是不可挽回的损失。”
…………
在空前拥挤的美术馆里，几次的周思聪艺术研讨会上，无数诚挚的肺腑之言，再现了八宝山公墓追悼时二千多人自动吊唁的动人场面与悲痛气氛。人们怀念周老师的正直、平淡、真情。人们钦敬周老师高风亮节，爱国忧民，善良低调，聪慧多才，她一生崇敬献身国际和平事业的日本画家丸木夫妇，她自已也为人类留下推动世界和平的无尽艺术财富。
周思聪的丈夫卢沉先生倾尽积蓄为爱妻出了两本集子《周思聪画集》、《周思聪纪念文集》，为了《周思聪回顾展》。有人说他有这样伟大的妻子应当自豪，他承认：“她悟性很高，非常敏感。《矿工图》的《同胞、汉奸和狗》是我们合作，79年我肝硬化，后三张是她完成。如果没有周思聪，就没有《矿工图》，她画画得心应手，是特殊才能，很会吸收，不光从前人，也从周围的人学习。《广岛风景》86年画，我非常喜欢。她说画画好，忘了痛，不费劲。她画荷花随画面，没定法，这是天赋。她说我画得好，实际上是她画得好。几十年来，我从来不在人前夸她，我们之间靠默契。”
我每天都在展厅中流连，在每一幅巨构前：《人民和总理》《广岛风景》《矿工图系列组画》……在宛如老师音容的雨荷、雾荷中，看着老师以平常心画的非常画，好象又听到老师那柔柔如弱水，淡淡似轻风却一言九鼎的教诲，周老师曾说我俩特别有缘，几乎每次她的画展我都在她身边，而这一次看她的画却是遗作展，我要对老师说的万语千言都化作滚滚珠泪浸入透湿透湿的胸襟里！默默地看画、读画、忆念着老师！
二、言传身教 良师益友
周老师是77年来鼓浪屿写生认识我， 78年收下我当学生 (这是我这个“文革”失学的插队知青的大幸运)。一到她身边，就看到她与她的夫君卢沉先生合作的《清洁工人的怀念》原作，我的心被震憾了：总理尊重普通劳动者的神情，在握手中真实可信地表现在准确传神的笔墨中，在题目的左边周老师题：在这夜深人静的街头，谁想到，总理握着俺这拿扫把的手：“同志，你辛苦了！” 总理啊！您挂念着人民的喜和忧，您操劳国事最辛苦！总理啊！谁说您已去，您没有走，人民的总理与日月同光辉，人民的总理与天地共长久！而这画龙点睛的题跋，这令人一吟哦一抽泣的散文诗般文情并茂的题跋字字珠玑，句句金玉，老师的绝世才华、旷世真情令我倾倒。可是，老师却不善言谈，温厚平和，在家不停地干家务：每周末回娘家照顾久病的父亲，每天早晚尽心伺候90多岁的婆婆，照顾肝病的丈夫、儿女的吃穿学习。她是贤淑的妻子，宽厚的慈母，孝顺的女儿、儿媳。只有到北京画院上班时，她争分夺秒地画，从不午睡，站着一画一整天，看着真叫人心疼！
为创作30周年国庆全国美展作品，周老师带我到河北刑台石家庄等地体验生活，日日夜夜目睹周老师深入地震灾区人民，画了上百幅人物速写，多次修改草图，画出周总理代表党中央、毛主席，飞到刑台灾区慰问灾民的历史事实，表现领袖与人民的水乳交融的深情，以徐悲鸿、蒋兆和、叶浅予的素描、速写的写实功力，以自己独特的米芾行书的笔调，慢而多涩，毛而轻盈，拙中藏秀，根据人物年龄性别，在准确造型基础上追求笔墨趣味，体现真实历史事件，特定场景的一瞬间，革命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这幅形神兼备的大型水墨人物画创作――《人民与总理》，获得国庆30周年全国美展一等奖。
1979年5月，周老师、卢老师上黄山写生，同行的还有王振中、张凭、李行简、李小可、吴茜、我，近一个月时间在阴晴变幻的山岚中深深体会到李可染先生的画境，周老师的山水画得棒极了，我们在白龙潭、清凉台合影。我们还为周、卢老师庆祝了结婚十周年。那时的周老师身体很好，卢老师为人憨厚、除了书画几乎生活不懂处理，周老师是卢老师的主心骨，我们不知编了多少卢沉“笑话集”取笑他。1979年8月，结束了一年跟随周老师的水墨人物画学习生活，返母校任课。
三、 爱国忧民、铁骨铮铮
1984年11月，周老师应山东省美协邀请，到济南美术馆举办《矿工图》组协画展，这套组画先是卢老师构思，他们夫妇合作画一张后，卢老师患肝病中断，由周老师继续完成。我当时在潘洁滋先生家中学习工笔人物画（潘先生的夫人张怡贞老师是周老师小学时的美术启蒙老师）。我陪周老师去山东办画展。几年没看老师的画，在《同胞?汉奸?走狗》《王道乐土》《人间地狱》《遗孤》等巨作面前，我惊呆了，她从具象到的抽象，从现实主义风格转到现代构成形式主义，她把画面跨越时空地（用包咸菜的粗纸）画完拼接，裱在构思好的错刈画面，表现东北沦陷时矿工在日本帝国主义铁蹄下痛苦、扭曲、变形，周老师告诉我，这是内容需要，不是无病呻吟，表现这样的题材只能用变调呐喊！这段中国历史惨剧必须永远记住！我站在这部伟大的美术经典作品面前，深切体会到悲剧的威慑力！
山东行，我们形影不离，无话不谈，在单应桂、泰胜洲二位老师安排下，周老师到山东大学、泰安师专等艺术院校讲座。我们登泰山、读碑林、住孔府、游曲阜、上沂蒙山画速写、进炳灵寺看彩塑……。我发现周老师咀里常常念着，“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斓珊处”等句子。后来才看她手里拿着“宋詞”那是晏殊、柳永、辛弃疾的三首词中的句子，今天看来，那正是周老师在中国画变法求新思索中的哲理启示。周老师和我都喜欢李清照的词，我俩同往趵突泉公园瞻仰李清照雕像、参观纪念馆并合影。
周老师谈及她喜欢的画家珂勒惠支、丸木位里、赤松俊子、莫迪格里阿尼……也谈80年4月和卢老师到吉林辽源煤矿深入生活《矿工图》组画创作的艰辛困扰，而建党六十周年画展时拿去参展，不被接受；赴加拿大画展，也审查通不过。被认为调子太低沉，会影响中日友好，“不识时务”……
1980年夏，已是北京市美协副主席的周思聪随中国书画摄影代表团出访日本（刘迅当团长），周老师想起自己还是个中学生就看到在北京美术馆展出日本画家丸木位里、赤松俊子夫妇画的《原爆图》受到极大的震动，提出要见这两位画家，当日方安排访问丸木私人美术馆时，周思聪老师不仅又见到《原爆图》，还看见两位老画家1974年创作的另一幅巨作《南京大屠杀》，表现1939年，日军血洗南京城，30万人惨死在日本屠刀下的血腥场景。原本就有强烈民族自尊心的周老师热泪夺眶而出。丸木夫妇还对周思聪说：“《原爆图》到美国纽约展出，就好比中国人画《南京大屠杀》到日本展出一样令人讨厌。”我们对美国人说：“如果有中国人画《南京大屠杀》，我们夫妇一定要扛着这画走遍全日本！我们盼啊盼啊，到现在还没有中国人画这幅画，我们就自己来动手画，再不画，我们夫妇加起来155岁了，快画不动了。”周老师为自己的祖国受的蹂躏难过，为这两位国际和平主义艺术家的正直善良的良心所感动，那么巨幅的画，二层楼高，二位古稀老人是怎么完成的啊！她在广岛资料馆题下“空前绝后”四个字，希望历史悲剧不要重演！
1981年，丸木夫妇访华，要求带《南京大屠杀》来中国展出，中国方面担心影响中日关系，竟不同意丸木夫妇的画展要求，老俩口只好纯粹到中国旅游写生，美协派周老师陪二老到桂林、阳朔、长沙、南京、苏杭、无锡、上海各地写生，二位老艺术家画了上百幅水墨画，途中，他们对周老师说：“他们的故乡在广岛，那儿有他们的亲友，原子弹爆炸的第三天，他们从外地不顾一切地赶回家乡，成千的受到原子弹残害终生的日本人涌向画家争当模特儿，控诉罪恶的战争，两位画家因而受到原子弹炸后不久的辐射，影响了健康而终生不能生育，两位老人非常欣赏周思聪的艺术才华和温厚性格，当他们听说周思聪正在画《矿工图》组画，立即要求周老师尽快画好到日本展出。
1982年，日本发生教科书事件，我国有关部门提出抗议日本抹煞历史上“入侵中国”的罪恶事实，写在课本中仅仅“进入中国”。派人向周老师索要《矿工图》组画与丸木夫妇的《南京大屠杀》刊登这个认真善良的艺术家愤慨了：“认真想想吧，日本人的狂态与我们一些政治家的献媚不无关系，中国人用血写下的历史都不敢理直气壮揭露，奴颜媚骨是不是最可恨呢？！”
1984年3月，周思聪携《矿工图》组画到日本展出，丸木夫妇敲起了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来才敲响的和平之钟，丸木、赤松说：“我们象迎接远方归来的女儿一样，迎接周先生的到来。”老俩口安排了东京、广岛等几个大城市的展出，还安排了3月20日在上野美术馆的集会，户外雨雪交加，户内却春意盎然，从各方赶来的日本人挤满会堂，听周老师谈丸木夫妇的《原爆图》《南京大屠杀》周思聪、卢沉的《矿工图》组画，战争给中日两国人民带来的灾难使听众泪如雨下，同老师告诉我：“在这有限的空间里，一种超出个人之间的高尚感情在升腾，无须讳谈血写的历史，今天，艺术家所做的努力，正是面向美好的未来。”14天里轰动了全日本，许许多多日本人流着泪看这个展览，并向女画家深深鞠躬表示歉疚。
周老师还对我谈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幅彝女图，由于这题词，编辑下了功夫查了《诗经》出处，下句是“帝力于我何有哉”，于是此画不能刊用了，因为编辑认为是：“皇帝拿我没办法”。周老师对于这样的编辑是哭笑不得：“我只写八个字，为什么非得添上七个字，而且‘帝力于我何有哉’为什么不可理解为‘不靠神仙和皇帝’？这不是国际歌吗？你说这类自作聪明的文字游戏有多无聊？！”我们都苦笑了，……
我们在济南宾馆聊着，一会哭，一会笑，天黑了，谁也不去开灯，怕走动一下会破坏这么美好的谈话意境，直到晚上九点了，才洗脸进餐厅用晚餐，我永远难忘外表温良恭俭让的周老师，有着铮铮民族铁骨，她真正做到“人不可有傲气，绝不能没傲骨！”这在她七十年代表现的写实画风中多幅总理形象中，同样体现了这感人的品格。
1985年5月，中国美代会第四次会员大会周思聪被全票通过当选为全国美协副主席，宣布名单时，她不在会场，在万众欢腾时她躲开了；而78年有一次我与她走在沙井胡同，一个美院政工干部通知她“平反了，大学档案中内定中右撤消了”，她一笑置之（周老师后来告诉我，57年上大学时，因为班上一个同学定成右派，她出面辩护了几句，被划中右）。她从来都这样宠辱不惊，坦坦荡荡，无所畏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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