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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念清明节离去的姥姥

    今天是清明节,是人们祭奠亲人的日子。两年前的清明节,我姥姥离世,享年九十八周岁。妈妈说,姥姥一生不愿给别人添麻烦,即使是“离开”,她也选择了清明这一天,可以让她的儿孙们方便纪念她。

    关于童年,应该是和熟悉的人、熟悉的事连在一起的。我的童年中一些温暖的、幸福的记忆多半是和姥姥有关的。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门口唱大戏”。—-小的时候这句儿歌就是我姥姥第一次说给我的。

      在很多文学作品特别是少儿的童话、故事中,外婆永远是慈爱、温暖、亲切的化身,就连有些地名也因为有了“外婆”二字,让人感觉到亲切,如“外婆的澎湖湾”,“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儿时的我仅仅因为是女孩,便不得爷爷奶奶的宠爱,那种来自祖辈的亲情多半是姥姥给我的。姥姥是一九零七年出生的,从我记事起她就是一个白发的“老太太”。

      姥姥一生养育了七个子女,六女一男,我妈妈排行第四。姥姥家在营口的农村,离海很近。姥爷是一个木工,常年在外,家里就靠姥姥撑着。姥姥是个非常能干、勤快利索的人。一个人带着这七个孩子,置办下了在当时农村还算不错的家业,嫁出了六个女儿,为一个儿子娶了妻。姥爷只管按月把钱寄回来,余下的事都是姥姥做。

      曾经和妈妈算过,姥姥的孙辈共有二十五个,妈妈说,姥姥最疼爱的就是我。我想理由可能有两个。

      第一,姥姥的七个子女中,只有大姨和我妈妈远嫁沈阳,其余都在姥姥的附近。先是大姨嫁到沈阳,然后有了工作,大姨有了孩子后,就想让家里的妹妹帮她带,于是就选中了比较勤快能干的四妹。大姨家的两个表兄都是我妈妈带大的。后来大姨夫帮我妈妈在沈阳找到工作,又介绍认识了我父亲,这样我妈妈就留在沈阳了。远嫁的这两个女儿一定是我姥姥最牵挂的,那她们的孩子当然也会是最得姥姥疼爱的了。听妈妈说,大姨家的两位表兄幼时有些“顽劣”,不太让人喜欢。而小时的我应该是很乖巧听话的,这样就很被姥姥喜欢。

      第二,因为我在爷爷奶奶面前不是很被“待见”,姥姥怜惜我,也就给了我更多的疼爱。

      在一个孩子的眼里,姥姥家是很大的。记忆中姥姥家有一个很大的院子,五间正房,中间是一大间厨房两边有炉灶,然后东西各有两间房。东边是姥姥和舅舅住,西边是未出嫁的五姨、六姨住。院子的两边还有两间东、西厢房,一间放些粮食和杂物,另一间放两口“寿材”(是姥爷早早就准备下的)。院内有一口井、一盘石磨,还有猪圈。院子前面横着一条路,路的对面还有一个院子,也是姥姥家的,里面有一棵枣树、几棵苹果树,然后就是种了些菜。

      姥姥很爱干净,每次我和妈妈回去都是有一套自己的干净被褥,但我不喜欢。过去农村的人洗完被单是要用浆糊浆洗的,然后再晒干,喷些水,抻平叠好,放在一个石板上用棒槌“槌”。最后那被单平整光滑,看上去很好看,但睡了却不舒服,太硬、透风。所以我总是不要那干净的被子,会很“赖皮”的钻到姥姥的被窝里。有时姥姥会给我讲故事,多半是什么狐狸精、黄鼠狼精变女人迷人、害人的事,听了这些故事,我晚上会很怕,但还是想听。

      或许是妈妈的遗传,我自小就不喜欢吃肉,但只要是海里的东西,有“腥”味的我都喜欢。当时舅舅有船,还有那些前街后院我总也记不住的什么表舅、堂舅们也都有船。到了姥姥家就可以好好解馋了。姥姥总是取笑我,说我不该属鼠,应该属猫,是那种爱吃鱼虾的“馋猫”。每顿饭姥姥总会为我单做点什么。如果舅舅未出海,姥姥就会拿一个小筐或小盆出去找别人给我“讨”点鱼虾回来,然后做熟。看着我像一只小猫一样,心满意足的在那里吃,有时会帮我剥,提醒我别扎着、卡着。

      秋天是农村里最美的季节,也是我最喜欢去姥家的时候。姥会带我去用竹竿打枣,她打,我就蹲在地上捡,捡够了一小筐拿回去洗了,好甜。姥有时会为我摘几个苹果,告诉我被喜鹊啄过的味道更好。我还会和她一起摘些豆角、茄子等青菜。姥姥做饭时,我常会搬一个小板凳坐在灶前帮她拉风箱、添柴禾。有时姥姥会放一个地瓜在灶塘里,饭好后帮我扒出来,同样是香甜的。

      姥从年轻的时候就抽烟,是那种长杆的烟袋。晚上姥忙完了所有的事,会坐在炕上抽烟,我喜欢抱着个烟笸箩为她装烟,但总是要么装得太实,点不着火,要么装得太少,抽两口就没有了。我还喜欢帮她“透”烟杆,总是奇怪长长的烟杆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黑油”?

      农村人都喜欢串门,特别是冬天,没有多少活计,就东家转西家转。姥爷姓滕,是个大姓,街坊邻居都是沾亲带故。我和妈妈回去总会有人来看看,我这个城里来的小姑娘,在他们眼里可能也是挺稀奇的。姥姥会让我称这个三姨、那个四舅,给这个行礼、为那个请安。

      从我出生到我十二、三岁,差不多每年我都会和妈妈回一次姥姥家,两个弟弟也回去过,但次数比我要少,因为妈妈带我走时,两个弟弟就交给奶奶。而妈妈一定是不愿把我交给奶奶,所以总是带上我。后来舅结婚了,我们回去的次数就少了。

      工作后我有机会就会去看看姥姥,尽管她年纪一天天大了,但并不闲着。舅舅有五个孩子,都是她帮着带大的。然后舅舅的孩子也都一个个结婚了,一九八六年或一九八七年姥爷去世了,她才有时会去几个女儿家住上一段。实说,我那个舅舅从小被娇生惯养,不算是个孝顺的儿子,舅妈也不是太善良的人,舅家的那几个表弟、表妹也不可爱。我总觉得姥姥和他们住在一起不会幸福,但姥姥什么是非也不说,说起谁都是—-“挺好”。在哪一个女儿家都不会住长,说会给别人添麻烦。一九九零年我生儿子时,姥姥就住在我父母处,那年她八十三岁,身体非常好,我带孩子回父母家,她还能抱。孩子三个多月时,正好是“十一”,我们全家还去公园,姥姥可以和我们一起走。

      从一九九三年起,我舅舅因为在农村和几个人合办学校未成,欠下许多债,四处躲债就离开了家,为了还债,姥姥家的那个老宅被卖掉了。舅妈经常迁怒于姥姥。从那时起好像姥姥就一直在几个女儿家住着。

      应该是一九九七年,姥姥在我父母处住了近一年。除了有些耳聋外没有别的毛病,大弟给她买了一个很好的助听器,她带上时非常高兴,因为我们已经习惯和她大声说话了,常常会忘记她带了助听器,她就会嫌我们说话声太大。人老了就真得像小孩,姥姥最喜欢吃的是果冻、棒棒糖、烤鱼片之类的儿童食品,我总会给她买很多,她又会拿出来送给我的儿子。让我奇怪的是她竟然记得住我小时候的很多事,有时会给我儿子说,你妈妈小时候如何如何。

      大概是一九九九年,舅舅身无分文地“混”到沈阳。住在父母处有几个月,后来父亲帮他租了间房子,给了他些钱建议他做点小买卖。在此期间他不知怎么认识了一个刚离婚的女人,两人就开始同居了。这女人我们家所有的人都未看好,况舅也未和家里的舅妈办离婚手续。可是他已搬到人家里去住了,父母觉得他如能过得好也行。到这时我的舅舅已是六年未回家,未见我姥姥了。

      二OO三年,舅舅不知怎么良心发现,和那女人一起到我五姨家把姥姥接到沈阳。在此期间我去看过姥几回,我觉得姥姥是不幸福的。父母也想把她再接到家里来,但姥姥实在是太想儿子了,说哪里也不去了,就要死在儿子家。

      二OO五年初,姥姥生病了,我去看她,她已经有些糊涂了,有时能认出我,多半时间不知道我是谁。那次病,舅舅就认为她会挺不过去,也不积极治疗,后来几位姨来了和他吵了起来,他才同意给找医生用药。每次去看姥姥我都会很气愤、也很伤心。舅后找的那女人很怕我和我妈妈,每次我们去她都躲出去。有时我真想和他们好好理论理论,但父母不许,说那是他们那辈人的事,不要我管。

      二OO五年四月六日早晨,正在锦州出差的我接到父亲打来年电话,告诉我姥姥于前一天夜里去世了。父亲告诉我,姥姥的身上有了好多褥疮,人瘦的已经不成样子,身上的衣服也很脏。舅一定是没有好好照顾她。我听了眼泪就止不住了,想到姥姥干净了一辈子,却是这样走的,心里真是难过极了。

      按说一个老人能活到九十八周岁,真是高寿了。—-如果姥姥走得不痛苦,很安祥,我是不会特别难过的。

      二OO五年四月七日,我最后送姥姥到殡仪馆。当姥姥被推去火化时,身边的人都在哭天喊地,我却很平静。—-当然我的难过程度一点也不比他们差。那一刻我脑子里闪过一个词—-“永别”。—-姥姥和这个世界永别,我和她的永别。—-这一生的缘分尽了、终了!

      在殡仪馆的焚烧场里为姥姥烧纸、燃放鞭炮时,天还下着雨。站在雨中,看到火化炉那高高的烟囱冒出缕缕青烟,心里想起人们常提到的“天国”。我劝慰自己,或许我也该相信真有那样一个地方,—-是美丽的、宁静的,人的另外一种形式就可以“飘”到那里。

      都说人有灵魂,可灵魂在哪里?不错,它肯定是寄居在人的躯体,但当我们小时候没有思想时,它在哪里?都说思想是从头脑中出来的,但每个人都有大脑,可人与人的灵魂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差异?—-还有说思想是从心里来的,但心脏也只有那么一丁点大,承载得下那许多厚重的思想吗?—-还有说思想是“发自肺腑”,就更没道理了。

      或许灵魂本来就是无形的,它只是暂时寄居在一个什么地方。承载它的躯体没了,它就飘散了,也许又会找到一个可栖身之地,也许永远孤零零地飘着。

      我们活着的人都没有死过,所以我们也不知道死是好是坏?对于死者的怀念只限于生者,因为我们不愿其死,明知谁都不能永生,但生者会为死者难过。

      曾经一次,也是送哪一位同事的老人到殡仪馆。看到一些人为一位天主教徒送行,觉得很美、很庄重。那逝者的好多教友,每人带一件长袍,在告别厅外穿好,然后列队进入告别厅,站在逝者的旁边为他唱歌,应该是那首安魂曲吧—-“愿主赐与彼等永恒的安息与永久的光照。”那充满肃穆沉静安谧之美的声音婉转绕梁,久久不去。—-如果死只是无,只是生命的终结,何以唤出如此幽幽深邃的美与思,如此坚贞的信心与盼望?我当时和身边人说,如果有一天我死后,会有人这样送我,我的死一定会很美、很静。我也相信会有一个天使引自己进入天国,那会是一个开满鲜花的地方。

      静下来想,觉得我姥姥真就算是幸福的,她活了近一个世纪,七个子女最大的已经七十八岁,最小的也已经五十七岁,现都健在。除了我二姨夫前些年去世外,余下的家庭也是完整的。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她没有白疼我,不论是她活着还是逝去,我这个她曾经给予最多关爱的外孙女也是真爱她的。如此,她也许是含笑离去的。

      人活着,总是会做点什么,在他死后又会留下些什么,不管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就算什么都没有,如果他养育了子女,也算为人类生命的延续作出了贡献。

             江城子—-忆姥姥 http://jidian.zupulu.com
       白发早如陌上霜,情善良,语慈祥。
       田间灶上,终日身繁忙。
       只为儿孙做设想,惦饥饱,念炎凉。

       几回牵我日昏黄,小村旁,土路长。
       花绕栏帐,采朵作头妆。
       忆起儿时最渴望,姥家里,是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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