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 念 父 亲
去年五月九日，父亲因前列腺癌晚期在与病魔抗争了两年多后与世长辞，享年七十七岁，因为突如其来的“非典”影响，我所在的部队医院也参加到了抗击“非典”的战斗中，我弟弟退伍后也没在老家，我和弟弟没有亲历与父亲生离死别的场景，也没能送父亲最后一程。总觉父亲仍在病床上日渐康复，常常在梦中听到父亲向我焦急且忧伤地询问：“我的病怎么还没好？”，有时也梦见父亲欣喜地告诉我：“我已经好了，可以带着我的孙子玩儿了。”梦醒后分明感觉到了与父亲的隔世之痛，只好把对父亲深切的思念寄托在梦中的相逢——但愿长梦不愿醒。时值父亲的周年祭日，我因为无法脱离工作岗位，还是不能亲自前往父亲的坟前磕个头、培锹土。每每回忆起父亲的音容笑貌，内心的思念之情无以言表。儿子权以此文缅怀父亲朴实而坎坷的一生，抚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一、多才多艺辛勤一生
父亲接受过正规的师范学校教育，他曾是校篮球队、排球队主力队员；笛子、口琴是他的拿手；他喜爱象棋，喜爱京剧，在学校的文艺汇演中唱过花旦；编竹器、织鱼网、木工活都是一把好手。父亲晚年爱写诗，家里每逢喜事，他都会赋诗一首，以示祝贺。父亲是一九四九年师范学校毕业后就任一名乡村教师的，听父亲说，当时的办学条件极其艰苦，师资力量十分匮乏。最艰难的时候当属“文化大革命”、“四人帮”大横行、社会动乱的那些年代。当时教师被称为“臭老九”，社会地位极低,甚至难以维持个人生计。父亲说，当时不可一世的“红卫兵”动不动就胡乱找点借口，把老师拉去批斗。有不少人不堪忍受皮肉之苦和心灵的严重创伤纷纷离开了教师队伍。他最忙碌时曾集校长、教导主任、班主任和教师四职于一身，时常累得他吐血不止。加之富农成分的家庭出身，他没少遭受精神和肉体上的折磨。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动摇父亲勤勤恳恳耕耘于三尺讲台的决心，默默无闻地塑造了人类灵魂工程师的形象,他因此成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并被评为优秀教师,选派到江西庐山疗养半年。父亲说，他最引以为豪的就是能够享受那“桃李满天下”的喜悦。
二、对子女严格要求
父母共养育了八个子女，家境贫寒。在我的记忆中，我吃过莲藕饭和野菜饭，一年四季就一双布鞋，上学时常常遇到下雨天就一手提着鞋，光着脚一阵小跑到学校池塘边的小木桥上洗洗脚，穿上鞋进教室，放学后又是光着脚跑回家，赶上天气暖和就干脆光着脚。我在家排行老七，可想我的哥哥姐姐们是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即使在这样的窘境中，父亲也丝毫没有放松对我们的要求。是他教会了我们要人穷志不穷，要学会做人、做事、做学问。父亲曾对我们说：“我们家成分不好，你的哥哥姐姐只能教他们做人，上学已是无能为力了，而你可以有条件学习，就看你自己争不争气了。”父亲常常谆谆教导我们，善是天下英雄胆，书是人间富贵根。父亲总时刻提醒我们要扎实工作，决不惜力：“出工不落别人后，收工不超别人前。”记得一九八〇年父亲退休时，国家当时还在执行允许教师子女接家长班的政策，可当时我的哥哥姐姐全被“文化大革命”耽误了，具有最高学历的是二哥，他也只上过小学三年级。父亲便没日没夜地给二哥补课，从小学开始，直到初中。二哥在后来的招考中以名列前茅的成绩成为一名人民教师，从而改变了二哥的一生。这是父亲的“知识可以改变人生，知识可以改变命运”这一理念在子女教育方面结出的果实，也是他言传身教，对我们产生潜移默化影响的结果。二哥铭记父亲的教导，坚持在职学习，不断充实自己，与时俱进，现已获中师大专文凭。除二哥外，我们也都在不断学习与提高。
三、与病魔的斗争和对生活的无限眷恋
随着国家经济的飞速发展，我国居民的生活水平也在不断提高。父母亲的晚年生活主要靠父亲的退休工资，虽不富有，但也够用了，可以满足生活的基本需要。父亲从不向我们伸手要钱。我和弟弟远离家乡，电话成为我们联系的唯一方式。每次打电话，父亲总是说身体没大毛病，每天清晨和母亲散步二、三公里，白天到老年活动中心打打门球，在家种花、看报、看电视，其乐融融。每次听到父亲爽朗的笑声，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其实，灾病伴随了父亲的一生。听父亲说过，我奶奶告诉他，他周岁那天，不知道是谁喂给他一粒花生豆，误吸气管内造成窒息，还是爷爷急中生智，将他倒置后拍背才幸免夭折。父亲十八岁那年上师范学校，在一场篮球比赛中，突然口吐鲜血，从此落下支气管扩张的病根。一九八八年父亲患上高血压、冠心病、房颤，坚持终身服药。二〇〇一年十二月的一天，父亲因拾掇房子劳累过度突感剧烈腰痛，在老家对症治疗未见好转，在我的要求下来到我所在的部队医院求治，经北京军区总医院检查被诊断为前列腺癌晚期骨转移。其实，父亲早在七八年前就有尿频、尿不尽的症状，在老家也做过检查，诊断为前列腺肥大而间断服药，症状时好时坏，没想到贫穷的家乡因医疗条件和技术水平的落后而耽误了父亲的病情，身为军医的我却没能及早带父亲到有条件的大医院做检查，至今仍感到对父亲的深深愧疚。在我的授意下，家里人一直都将真实病情瞒着父亲。我一直对他说，他腰疼是骨质增生引起的坐骨神经痛所致。在父亲被确诊为前列腺癌之后的两年内，经过手术及药物治疗，效果一直都非常好，所以父亲在治疗上特别信任我，父亲总是自豪地对别人说：“北京的大医院我也住过，要不是雅罡和雅武在北京部队，我早就成一堆白骨了。”
二〇〇三年春节我和弟弟回老家时，父亲的病情急转直下，正月十五以前还能自由活动，但很快就出现了腰以下部位的截瘫，生活全靠家里人照料，看着逐渐加重的病情，父亲的情绪时而悲观，时而又充满对生活的无限眷恋。他一方面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绝症，另一方面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父亲曾对我们说：“现在生活好了，毛病也多了，人要长命百岁是不可能的，我要是能活到你爷爷的年龄，看着孙辈们长大就知足了。”（我爷爷无疾而终享年九十岁）。于是总想从我的口中得到实情。至今我还清晰记得父亲去世的前一天下午与我通话的内容。他说他的双下肢快胀爆了，问我能不能在脚上开个口子，让“毒气”排出来，以减轻胀感，还问我这样会不会导致癌症转移。我了解父亲的心态，也不忍心去破灭他眷恋生活的美好愿望，我说：“您的病又不是癌症，怎会有转移呢？只是在脚上开口子与您的病不对症。”父亲在与我和弟弟的通话中无不流露出诀别的话语。二〇〇三年年四月九日，父亲的一句“只是想再见你们一面”的话让人撕心裂肺般地痛，我和弟弟再次回老家看望父亲。父亲因为我们的到来而心满意足，我和弟弟也搜肠刮肚地说些轻松的话题来安抚他、宽慰他。当时我们县正准备开通“小灵通”业务，我就把流传在我们驻地的一段顺口留说给他听：远看像抽疯，近看像练功，仔细一看原来是打小灵通。竟逗得他哈哈大笑，泪眼朦胧。大姐说，自打这次病后就从没见他这么高兴过，可我心里明白欢乐是短暂的，父亲的情绪随着我和弟弟的返程又开始低落。我永远也忘不了父亲那依依惜别与哀伤的眼神。听着父亲躺在病床上与我离别时的一句送别：“祝你一路顺风！”我哽咽无语。有一次，我梦见父亲泪流满面地对我说：“我也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走了。”不知是不是在责怪我善意的欺骗？
二〇〇三年五月九日下午六时。父亲安祥地走了，没有痛苦地挣扎和呻吟。当时三哥给我打电话说：“爸爸要走了，你和爸爸说句话吧。”我在电话里大声呼唤：“爸爸、爸爸……”再也听不到父亲的声音，不知他老人家是否听到了儿子的呼唤？母亲说：“你爸爸像是睡着了。”我因“子欲孝而亲不在”的遗憾而潸然泪下，心里千百遍地自语：爸爸！您一路走好！您来生我还做您的儿子！……
作者二〇〇四年五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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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祭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