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五是姥爷去世十年的祭日。此前一周，我问母亲，到时我回家吧？母亲说，如果忙，就别回来了。我说，俺姥爷姥姥走的时候，我都不在身边呀！说完，竟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母亲在电话那边劝慰。我边哭边说，你跟俺姥爷烧纸钱时，给我说两句话呀！……
打完电话，泪眼婆娑看着狭小的租住房，感觉很陌生很空旷；像是梦魇时骤然醒来，几秒钟内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亦不知自己为什么在那里，前所未有的孤独无助。
我想起小时候，某个深秋的晚上，妈妈带着我和妹妹去只有一桥之隔的姥姥家玩耍。秋虫吊月自热，白杨树正当落叶的时候。月亮很大，似乎就挂在树梢上。下露水了，月光看着有些寒意，路边蟋蟀的叫声不像晴朗日子里那样清亮，有点钝隔。我们踩着满地的落叶，向姥姥家走去。我和妹妹一会儿跑起来，落叶在脚下“吱吱”作响。妈妈在后面拿着手电筒给我们照着有月影的地方，照出很远很远。
跑到姥姥家，姥姥给我们开门，问我们冷不冷。姥爷则坐在他的小床上。那张小床从我记事时就是那个样子，用几根木棍架起，靠外的部位因经常把摸都溜光溜滑了。姥爷的床上有一张狗皮褥子，很温暖。我一来就要爬上小床，享受姥爷的狗皮褥子。姥爷一把把我抱上床。抱我的时候，姥爷笑得跟老寿星似的，眉毛都耷拉下来了。一会儿，表弟表妹过来跟我们一起玩，玩手影，玩剪刀石头布。大人们在旁边说着闲呱。橘黄色的油灯下，我曾不止一次地希望这样的时间长一些，长一些，再长一些，最好永远这样下去。
那样，我就可以永远有一个年轻的母亲，永远有一个慈眉善目的姥爷，还有一个笑起来就让我想起温暖的新棉被、暄暄的大馍馍的姥姥。如果让我以不再长大为代价，换取彼时彼刻的永恒，我想我会一千个一万个愿意。那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姥姥、姥爷会离开我。
每次回家前，姥姥会变戏法似的拿出几块点心，给我和妹妹。说早给表弟表妹了，这是给我们留的。而有时几天不去看姥姥，姥姥还会来到我们家，用方白手帕包着几块点心，说是给我和妹妹吃，再不吃就坏了。妈妈对姥姥说，这都是给你和俺爹吃的，你都分了它？姥姥笑着说，我的眼睫毛又戳眼睛了，你再拿镊子给我拔拔。妈妈转身拿镊子去了。姥姥用绵软的大手抚摸一下我和妹妹的头，喜模喜样地看着我和妹妹把点心狼吞虎咽地吃完。
姥爷过世时，我在外地读书，妈妈没有告诉我；后来，听妈妈说姥爷走得很安详，最后一口气落的时候很自然，就像灯没有油了一样。姥姥去世时，我在外工作，妈妈又没告诉我。我回家后，妹妹说，姥姥落气之前，家人问她还想吃点什么？姥姥说，想吃点个炒鸡蛋；正好看到妹妹来了，姥姥就说，多炒个吧，让娟（妹妹的乳名）也吃……妹妹说，姥姥一说这话，她的泪就往外涌了。我听着，泪也直往外窜。
小的时候，每年暑假，我都去姥姥家玩。姥爷经常拿着个蒲扇，坐在家门口的槐树下，坐成一抹剪影。我和小朋友们在不远处不知疲惫地玩着。但只要一回头，能看到坐在槐树下乘凉的姥爷，我就继续玩；若是一回头看不到姥爷了，我就跑回去喊姥爷——生怕姥爷会丢了似的。姥爷则笑着说：“我回来喝口水。”
姥爷，如果我现在能变回小时候那个玩耍的孩童，一回头还能看见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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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祭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