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是唐代诗人杜牧千古绝唱的清明诗句,然而,微风拂面,阳光和煦,嫩草吐绿,大地回春,是今年清明难得的好天气。为避免陵园人车的拥堵,我和弟弟早七点就开始准备祭品,但到陵园时,已是车水马龙、人山人海了。看到此景,联想到了国人清明祭祖的千年传统,缅怀先人,启迪后人,追踪溯源,珍惜亲情。
父亲一九九五年去世后,我们哥几个合计着,祖辈上处于兵荒马乱、家境破落的年代,祖辈的坟茔已无处可觅。父亲故去后,找个风水好的墓地,以便给子孙留个念想。原此,父亲故去的当年,便在秦皇岛长安陵园买了六平米的墓地,确定墓地前,还请了当地有名的风水先生看风水,按风水先生说法:此墓地“前有照、后有靠”,放眼望去,前面是蔚蓝的渤海湾,后面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山包,当地人称“小金山”,风水绝佳。
一九九五年,七十八岁的父亲脑出血突然去世后,清明节上坟成了我们雷打不动的惯例,家在外地的姐姐,在重大的祭日也赶来,大嫂、大哥的女儿、儿子与我和弟弟的全家都来参加祭奠,姐姐来不了时,也互通电话,沟通祭奠情况,年年如此。一九九八年,五十八岁的哥哥肝癌去世、二零零零年,八十三岁的母亲去世,三位亲人相继仙逝,都安葬在这里。这更加重了我们忆昔追往,思念亲人的情感。依稀的梦境、十五的星空,缠绵的思绪中,似乎隔界的亲人还在我的身边,还在我的心里。
在三位亲人的墓碑前,我和弟弟先将墓地的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将十多年前种下的两株柏树修整的漂漂亮亮,两株五米多高的柏树,挺拔苍翠,好像两员威猛的勇士,尽职尽责的守护在小小灵院的入口旁。摆放好鲜花和祭品,点燃香炉,看着缓缓燃起的冥香、不时有微弱的香火燃起来,似乎这袅袅飘散的烟云,在向隔界的亲人传递着我们到来的信息,这袅袅飘散的烟云,也寄托着我们无限的思念之情。
阴阳隔界两茫茫,无限思念涌心房,音容笑貌仍犹在,思绪追忆旧时光。在为三位亲人磕头、祈祷三位亲人亡灵的同时,也祈祷三位亲人的在天之灵保佑我们平安、保佑孩子们事业、学业有成,保佑我们健康、幸福。默默祈祷的瞬间,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父母的养育之恩、哥哥的手足之情,无尽的思念又将我带回了共同生活的从前、、、、、。
父亲的老家在吉林永吉县叉路和乡白家窝铺村,祖父母生有父亲、伯父,听父亲说还有一个祖父前妻生的姐姐,但早就没有联系了。早些年,祖父一家在乡下过的还算不错,由于兵谎马乱年景不佳,家境已日渐衰败,土改时给定了个破落地主成分。当年,祖父和伯父在家打理家业,伯父没念几天书,全家供父亲外出求学。由于父亲学业有成,文笔又好,一九三七年考上了伪满敦化县公署职员,在县公署的财粮股工作。(可能相当于现在的县财政局和粮食局吧)父亲离家前,祖父母为父亲包办了婚姻,妻子大父亲六岁,生育了哥哥和两个姐姐。后来,哥哥的生母不幸患肺结核去世。听父亲讲,在伪县公署工作时,还暗地里帮助过抗联送粮食。
母亲的老家在吉林市,外祖父在日伪时期的吉敦铁路上当车长,我们没见过外祖父,听母亲讲,外祖父体魄健壮,思维敏捷,业务精通,擅长京戏,人缘又好,虽然常年跑车在外,但收入颇丰,听母亲的意思,外祖父除了薪水外,有些老客常年搭车捎货,每次都给外祖父不少钱,外祖父每次跑车回来都带回不少现大洋。因此,家境渐丰,在吉林和敦化置了不少房产。此外,还供母亲和两个舅舅念书。外祖母是小脚,也是大家闺秀,但没文化。过贯了豪门日子的外祖母,花钱如流水。外祖父母传统礼教、家教甚严,教子有方。两个舅舅读书后也到伪满铁路工作,当电报员。母亲国高毕业后到沈阳打字学校上学,期间,母亲结识了不少干姐妹,相处最好的是我的李姨,后来李姨也再婚到敦化。记得我在家时,母亲时常把年轻时泛黄的老照片给我们看,照片上,母亲梳着带卷的头发,穿着时髦的衣服,手里拿着小皮包,看着照片上神采奕奕的母亲,可想而知,当年的母亲是多么风光。母亲年轻时穿的裘皮大衣、精致的高跟凉鞋、金壳的瑞士女表等,一直到我们结婚时还留着。母亲也于光复前考入了伪满敦化县公署当职员,在庶务股工作。(相当于现在的县政府办公室)
一九四五年光复,日本人倒台,国军和八路军在吉敦一线开始了拉锯战。在日伪铁路工作的外祖父、两个舅舅也失了业,还怕祸事连身,外祖父跑到蛟河县名叫天岗的大山里躲了起来,不久就病故了。光复前,日本人抓到了地下党,砍头时强迫铁路员工去刑场看,结果大舅吓出了精神病。另一个舅舅也躲了起来,时间不长染疾而亡。
父母亲同在伪满县公署工作时就认识,由于社会动荡家境败落,母亲一直没有成婚,母亲说,当时有人给介绍一位八路军干部,但母亲一看这个人身穿二大棉袄,衣帽不整,没看上。后经父亲的朋友郞伯伯和伯娘介绍,一九五零年,三十岁的母亲嫁给了三个孩子的父亲,那时哥哥八岁,两个姐姐一个可能六岁一个三岁,三岁的姐姐太小,无法抚养,无奈寄养在膝下无子的叔伯四伯家里。父母亲失业后在老家开了个五金行糊口某生,抚养两个孩子艰难度日。一九五一年我出生,一九五三年,五金行经营不下去了,还有因房产的官司缠身,家业难以为继。经父亲的朋友谭伯伯介绍,父亲到敦化的751军工厂当会计,父亲说,谭伯伯是买卖人,人缘好,会“袖里吞金”,现在说,就是心算快,白卡机布七角二一尺,十三尺九寸多少钱张口就来,在当时的小县城稍有名气。记得在我朦胧记事儿的五岁,一天,父亲突然回家,对母亲耳语了几句,当时我看到母亲哭了,但全然不知怎么回事,过了很长时间才知道是姐姐没了。记得我与姐姐的感情很深,每天陪我玩过家家,当时,大人逗我玩说:小二(我的小名)将来你找什么样的媳妇呀?我说:就找姐姐,母亲说:傻孩子,姐姐是不能当你媳妇的。所以,父母怕我知道姐姐没了受不了,没告诉我。后来才知道,姐姐是染上了生母病故的肺结核,但在当时是不治之症,现在看来已不是什么大病了。
一九五六年有了弟弟,哥哥已上初中,当时家里很困难,精神病的大舅也在家里。哥哥学习很好,念高中上大学没问题,但家里供不起,哥哥很懂事,为了省钱,放弃念高中,考入了长春建筑工程学校念中专,当时念中专国家供,好像每月给九元伙食费。在生活及其艰难的日子里,大舅精神病的症状就是不说话,后来回忆起来,大舅可能心里有数,不忍心给妹妹家添更多的麻烦,离家出走了,后来不知那来的信息,说是沿去抚顺的铁路走着去抚顺找儿子了,后来大舅的儿子是抚顺市公安局的处长,专门来敦化找过大舅,但音信皆无,大舅失踪了。如何失踪的,到现在还是个谜。
一九五八年前后,我和弟弟还小,哥哥在念中专,家里全靠父亲每月四十多元的工资生活,穿件新衣服、吃顿饺子,对我们来说是太奢侈了,记得每个月末,母亲都要向邻居借几元钱买米。家里困难的实在不行了,母亲就到父亲工厂里的牛车运输队上班当会计,母亲本来不会会计,父亲就手把手教。母亲每月挣三十多元钱,有这三十多元,家里的日子有了很大改善。记得家里离工厂很远,其实也就四公里远,家里唯一的自行车父亲上班用,母亲带着我要走五十分钟才能到单位,三九严冬、大雪纷飞,我在路上冻得不行了,就猫在母亲的大衣下跟着走。后来,母亲又到街道办事处当会计,文革前,母亲为了照顾家辞职不干了。
文革期间,因父母都是伪职员出身,父亲家成分又是破落地主,父亲被下放车间劳动,母亲在街道居委会上下打圆,家里没受冲击,但家里有不少旧书,还有一个铜火锅,当时,这些都是“破四旧”的对象。母亲对我说:小二,把火锅砸了吧,我毫不犹豫的将火锅砸了,当废铜买了三元八角钱,买了一个乒乓球拍。文革武斗时,学校停课了,我上初中,弟弟小学,父母就告诉我们不要出去,在家里学习,并非常认真的告诉我们哥俩,一定要好好学习,“学而优则仕”是儒家的传统观念,也是父母亲对我们一贯的教诲。记得小的时候,父母就告诉我们说:对父母和长辈要称呼“您”,不许说“你”,无论何原因,不许与父母和长辈顶嘴,白顺孝为先,孝敬老人是做人的根本。现在回顾起来,我和弟弟从来没和父母顶过嘴。父母的言传身教、对我们潜移默化的影响是巨大的。
儿时夏季的傍晚,没有电视、收音机也很少有,最好的娱乐是邻居们围坐在一起自娱自乐,父亲和邻居周叔叔拉京胡、母亲唱京剧,记得经常唱的有“借东风”、“苏三起解”等,当时大人们叫“西皮”、“二黄”,就是京剧的曲牌。由此,我哥两也对这种娱乐产生了兴趣,后来,我学了拉二胡,弟弟开始学了吹笛子。
一九六八年,随着上山下乡的浪潮,我到农村插队当知青,临行前的晚上,母亲为我准备行装,父亲很认真的对我说:伯宁,你已经十六岁了,下乡后除了积极参加劳动,还不能忘了学习,只要有了知识,到何时都有用,爸爸是没赶上好时候,你不要虚度了年华,好好学习,将来一定会有用的。七零年我抽到城里工作、七四年上大学,临行头一天晚上,父亲说:你还有机会能上大学,太不容易了,要十分珍惜这个机会,“青出于蓝胜于蓝”,这是爸爸对你的期望。我上大学后,弟弟一人在父母身边,按当时的政策可以不下乡。因此,弟弟因文艺好而被运输公司招工,参加了工作。弟弟工作二年后,准备考驾照,恰巧考驾照的同一天,延边师院来招文艺生,母亲说:“现在看,开车很吃香,但将来开车就不算什么了,不能因考驾照耽搁了上学,一定要先考学”,在母亲的坚持下,弟弟顺利考取了师院。为弟弟后来的发展奠定基础。现在看来,母亲是多么远见卓识。
哥哥毕业后,分配到延边州物资局,后来又升任了处长,副局长。哥哥喜欢文学,博览群书,幽默风趣,喜欢打篮球。记得我小的时候,患扁导体炎,经常发烧,只要我犯病,无论三更半夜,三九严寒,只要哥哥在家,背起我就与父亲去工厂医院给我打针。有一次,我和弟弟被几个小孩欺负了,哥哥知道后就去教训了他们,此后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了,因为他们都知道我们有哥哥,当时,我好痛快。哥哥结婚时,经济条件不好,我给哥哥做了饭桌、碗架柜、还亲手装了一台半导体收音机,当时,只是想给哥哥的新家添置用具,现在来说,应该算礼物,但这个礼物现在看来太寒酸了。哥哥在外地工作,但只要是年节或出差归来,总是回家看望父母,尽管哥嫂收入微薄,但年节时总是给家里寄钱。我上大学时,哥嫂也时不时接济我,还给我寄衣物。不知什么时候,我和弟弟都知道了哥哥、姐姐与我两不是同母所生,但在我两的概念里、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任何区别,我两很崇敬哥哥和姐姐、崇敬他们的人格、崇敬他们的才华、崇敬他们兢兢业业的生活细节、崇敬对我们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我们就是血浓与水的骨肉亲情、就是同根所生的基脉传承。
一九七七年,我大学毕业了,哥哥当时是处长,待分配期间,我住在哥哥家里等待分配工作,一次,哥哥家里来了几个我不认识的人,说是给哥哥送家具来了,我留下了家具,哥哥下班后问我怎么回事,我如是这般的说了一遍,哥哥说:“我们不能收别人的东西,特别是我不在家时,就更不能收了”。后来,哥哥礼貌的退还了东西。过几天,哥哥托人变更了我的分配地,还与地方官员打了招呼,使我顺利的分配到政府部门工作。一九八三年,我升任了工业局副局长,哥哥非常高兴,时常鼓励我,在他主管的业务方面也关照我局下属的企业,工作上给了我很大的支持。我的事业如日中天,一九九一年,我又升任了局长。我时常借出差的机会到哥哥家里看望哥嫂,晚上,嫂子上几个菜,与哥哥一壶浊酒喜相逢,其乐融融也。由于哥哥的帮助和努力,使我在人生的叉路口上,踏上了坦途光明的发展道路。一九九七年,哥哥退二线后不久患直肠癌,又转移到肝,我陪哥哥到北京就医后,到我家小住,以便寻医问药,一周后,因须回原地医院就医,临别的月台上,哥哥依依惜别的对我和弟弟说:“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兄弟待我情”,没想到,这是我们与哥哥的诀别。
父亲在文学、历史、书法方面造诣颇深,几乎没有不认识的字,记得小时候,家里每晚总有几位叔伯来聊天,谈古论今、文学历史、三国红楼滔滔不绝,我们也熏陶渐染的知道了不少。一九七九年,父亲退休了。父亲的愿望是游历名山大川,然而,父亲退休前从来没有这个机会,关里都没去过。为了父亲的愿望,我出远差时就带父亲走,苏杭二州、扬子江畔、黄浦江头、京杭运河、古都南京都留下了父亲的足迹。在南京游览中山陵后,父亲高兴的写了几首诗,还写了几篇游记。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哥三都已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了。弟弟也早已到了机关工作。一九九一年,先一年调来秦皇岛的弟弟动员我也调秦皇岛工作。九二年我的调转成功,父母亲也一同前往,到秦皇岛后,父亲常住弟弟家,以便照看孙子;母亲常住我家,以便照看我的儿子,与弟弟家住处咫尺相邻,彼此照看也方便。生活好了,人也老了。我们都愿父母多享几天福,然而,父亲的不辞而别,使我们极度伤感,母亲晚年疾患缠身、病痛难忍,也使我们心痛不已,然而,无力回天、、、、。
我隔着模糊泪水的双眼望了望墓碑,望了望香炉里残落的香灰和仍在燃烧的冥香,看着还在缓缓升起的烟云,凝望镌刻着父母名子和生卒年月的墓碑,他们一生的日月都浓缩着记载在这里了,这浓缩的岁月里包含着艰难坎坷的人生旅程、包含着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的人生苦乐、包含着对我们含辛茹苦的抚养亲情、包含着对我们孜孜不舍的眷恋和牵挂、、、、、。我突然感到,对我们而言,父母是最伟大的,任何轰轰烈烈和名流千古的伟大都不能与我们的父母亲相提并论、没有父母、就没有我们,因为父母生养了我们、培育了我们、使我们成为社会有用之人,我们继承了父母基脉,我们,就是他们生命的延伸。这一刻,似乎与隔界的亲人进行了一次久别的心灵对话。思绪的延伸让我想到,纷繁杂乱的大千世界里,权势纷争、尔虞我诈、情愿恩仇、有什么比亲情更入骨、更珍贵呢?“雕栏玉砌仍犹在,只是朱颜改”,我们的身后能留下什么呢?一位哲人说过:“无论多么伟大的人物离去,忘记的是绝大多数人,能记住的只是少数人”。成吉思汗、拿破仑、秦始皇、、、又如何?几人能怀念他们?千年出土价值连城的文物,也只能为后人做考古研究和观赏收藏,也可能有人借此发财,即使知道墓主是谁又如何?还不如贝多芬的乐曲,仍在维也纳的金色大厅回响。
我站起身来,望着天空中排成人字形的大雁在多彩多姿的浮云下飞过,虽然燕去能归,人去难回,但仍想多陪陪久别亲人的亡灵,安息吧,我的亲人。
广宇恒空人生短,留得亲情日月长。三位亲人陪伴我走过了大半的人生路程,这几十年的人生旅程,已在我的心里化作永恒。愿三位亲人的在天之灵保佑我们幸福平安的走过暂短的人生旅程。当我的人生旅途走到终点时,我愿在梦幻的天堂里,还做您们的孝顺儿子、还做哥哥的手足兄弟,陪伴到永远。
一年一度又清明,祭祀亡亲兄弟行,冥灰化做蝶飞去,永续恩怀告亡灵。
于二OO九年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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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祭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