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整理硬盘文件,看到了奶奶的遗像,是我做的,那是大前年爷爷生日的时候照的,我将其改成黑白,并加上了黑框。看着奶奶平和的容貌,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回忆起了好多奶奶的故事,听来的以及跟她一起发生的,我要把它记录下来。
献给在天国的奶奶
2004年1月31日(初十) 爷爷的生日
献给在天国的奶奶
2007年1月15日奶奶的忌日
我3岁左右姥爷去世了,我只记得陪妈妈去把姥爷骨灰取出来,在一个小方盒子里有一个红色的帕子,里面裹着白色的块块和粉末,我想用手摸摸,被妈妈制止了,她告诉我里面是姥爷。姥爷留给我的印象除了这个,还有就是喜欢睡觉,每次在我跟他拜拜的时候,他总是背对着我躺在小床上,从胖胖的身体里发出呼噜声,那个魁梧背影就是姥爷。因为我当时太小了不懂事,所以在姥爷离开的时候没有悲哀。
2007年1月15日,奶奶被天使接走去了天国。这是我第一次感到死亡离我的生活原来是这么接近。奶奶走了,我才发现,我是那么想念她。
奶奶是旗人,正红旗,姓关,在满语中叫“瓜尔佳”氏,关是谐音。据说鳌拜就姓瓜尔佳。奶奶的爷爷以前当过云南的总督,应该算钦差。后来奶奶家没落了,解放前,奶奶曾在西四附近摆地摊卖家里的家底。经人介绍奶奶就嫁给了从河北来北京逃饥荒的爷爷,从那时开始,爷爷伺候了奶奶一辈子。
奶奶有个哥哥,就是我舅爷,舅爷是画家,高高瘦瘦,戴着贝雷帽,总是精神矍铄,奶奶也很瘦,他们总是跟我说:“有钱难买老来瘦(寿)。”借这个谐音,还有着另一番吉祥的寓意。奶奶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姐姐当年容貌姣好,但20来岁就去世了,奶奶总是指着照片中漂亮的大姨奶奶说这就是红颜薄命。我只有小姨奶奶,比奶奶小十来岁,爸爸和大姑叫她二姨,大姑和她长得像,脾气也像,属于暴脾气型。
我见过爷爷和奶奶的结婚照片,奶奶脸上没有皱纹,梳着两根大辫子,眼睛大大的分外有神。爷爷留着当时流行的高平头,我管那个发型戏称为“发面头”。每次看这张结婚照片都会感慨,原来他们也年轻过……
我听到的关于爷爷奶奶的故事,是从他们住在阜城门外大街宫门口头条的一个大杂院里开始的,他们一家四口挤在一个8平米的小屋子里。爷爷文化水平不高,在人民医院给病人做护理,奶奶身体不好,从小就有先天性的心脏病,一直没有工作,是真正的家庭妇女。爸爸出生后,又有了大姑,大姑出生的时候像小猫一样弱小,奶奶说当时都怕这个孩子活不了。爷爷的工资要养活一家人,奶奶的奶水不够,他收集了病人喝剩下的牛奶,带回来热开了给孩子们喝,又去医院卖了好几次血。每次爸爸给我讲到这段的时候,都要把头扭过去,因为他怕我看到他眼眶里噙着的泪水。奶奶给人家带小孩,补贴家用,一家人对寄养在家里的孩子非常好,先带小姑,后带小红叔叔。爸爸也常常帮忙,对小姑特别偏心,总是偷偷给小姑嘴里塞糖,弄得小姑一口虫吃牙。爷爷奶奶将他们视如己出,他们都是奶奶看大的孩子,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小姑对爷爷奶奶比她自己的亲爹妈还亲。
后来平房拆迁了,他们搬家到阜城门外北京照相机厂的一个宿舍——筒子楼。小时候对这里印象是最深的。院子里有假山,偶尔有水有鱼。上到二楼,楼道里满是煤气灶,每到饭点,就可以搬个马扎坐门口,闻着香味猜测每家都在做什么好吃的。尤其是炸带鱼,那味道能香出几里地去。当时人们肚子里油水不多,生活又特规律,家家炊烟四起的时候,就是我最馋得时候。
每次从外地回北京,最最惦记的就是奶奶的白色大点心匣子,是圆形的,塑料的,上面画着一个熊猫和竹子,里面就有我最爱吃的蛋糕。当时外地还很少有这样的点心。每次回北京都是早晨到,这个点心匣子里的蛋糕就成了我的早点。现在想起来,奶奶肯定给我攒了好长时间,被我一顿就消灭了。奶奶身体不好,爷爷给她定了牛奶。要是我在,这牛奶大半就是我的了。当时的牛奶特别香浓,开锅以后,放一段时间上面就会有一层厚厚的奶皮,奶奶都会让我先喝,让我把这精华吃掉。是那么那么香啊,一辈子忘不了。
奶奶很迷信,每到她父母的忌日和清明节,她都会亲自剪纸钱,包上枕头大的那么一个大包,上面写上父母的名字和三个孩子的名字。钱包放在八仙桌子上,前面供上茶水,点心,关东糖什么的。一供就供一整天,晚上再差遣爷爷出去烧纸,这一天是我很开心的日子,因为晚上可以将供品吃掉。
奶奶不擅厨艺,一般都是爷爷做饭。奶奶最常做的就是她所谓的“本命食”,拿奶奶的话来说就是指着这些吃的活着呢(其实奶奶的俏皮话还是挺多的):紫米粥、熟酱疙瘩(熟的酱疙瘩比生的软和,适合奶奶的假牙。买好现成的,切成色子大的方块就算加工完毕)、炒花生米、炒芝麻、炒瓜子、擀面条、芥末墩、蒸枣糕、醋烹黄瓜条。
说起奶奶做饭,别看她会做得东西不多,但是都很讲究,一样一样的说。紫米粥,她要用秤杆秤砣称出每种米的重量,按量配比,不能多也不能少。要是以前买了有沙子的米,她就会用一个小搪瓷盆,把米装好,再一把一把放在在手心里,把沙子挑的一个都不剩,那认真的劲头是谁也比不了的,谁也没有在奶奶熬得粥里喝出过一粒沙子。有时候我帮她挑,她会嫌我浪费,因为我经常把半个米粒或者长得不好看的米粒扔掉,她总是沾下嘴边的潮劲,把我误杀的群众再拣回盆里。再教育我:“知道什么是粒粒皆辛苦么?”粥熬多长时候都是有标准的,用高压锅,如果时间长了,粥就太泄,还浪费火,如果时间太短,粥就欠火,不够黏糊。所以一上气,奶奶就开始计时,一刻钟一过,奶奶就叫“瑞祥,关火吧!”如果爷爷没听见,她会皱着眉头再补充一句:“二爷!!聋子!!我说关火了,那粥。”奶奶的炒货也特别地道,最简易的煤气灶,上面扣一个漏了底的搪瓷盆,再在上面架上铁锅,火要关到最小,用小火的热乎劲一点一点把花生、芝麻、瓜子炒熟。每次炒之前,奶奶也要称出一个整斤两,估摸着能吃几天,几天以后再炒。有时候,我会在奶奶刺啦刺啦的锅铲子声中睡去,然后在刺啦刺啦声中醒来。奶奶会站在那里炒上一下午。芥末墩是奶奶冬天爱做得菜,就是大白菜加上糖和芥末腌好,感冒的时候吃特别通气。醋烹黄瓜条是一道解暑的好菜,做起来十分简单,其实就是用葱花炝锅,再用醋和糖把黄瓜条烹一下,晾凉即食。奶奶蒸的枣糕是永远不会吃到坏枣,因为每个枣都会被奶奶用她的特殊工具——黑把刀子(据说是爸爸做的,刀片很薄)切开,剔出枣核,清洗得干干净净。我小学的时候写了一篇作文,要求写身边的一个人,我写了奶奶,将我偷吃枣本以为没事,后来却被福尔摩斯奶奶发现的故事写了进去,因为每个枣奶奶都是有数的。这个故事足以证明奶奶的生活是多么细致,这种有条不紊就是奶奶的生活情趣。后来被评为优秀作文,老师给我的评语是:观察生活很仔细,人物描写很生动。我想这正是奶奶给我的遗传吧。
奶奶有写日记的习惯,每天早上4:30她就会起床,开始记她的日记,所谓日记其实就是她一天的流水帐。日记是用铅笔写在旧日历背面的。奶奶节约,旧的日历篇都留着写字。奶奶的字小巧娟秀。我仿佛能看到她带着花镜在写字台前写着:27日晴,不热。早,称好面2斤,加棒子面3两,和面,30个枣,蒸20分钟。中午的时候又会添几笔:早,昕吃点心两块,卯吃饺子20个……每个人的生活起居都在她的记录之中,我想如果她要是出生早点,可以进宫给皇上的生活记日记,也是个不错的差事。奶奶写日记是由来已久的,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的二小姐,上过几年私塾,也上过几年学校。奶奶常指着户口本上的文化程度一栏跟我说:“我是中小学历,你爷爷是初小。”没想到同样是小学毕业,还有这么大区别。奶奶爱学习,爱看报,每次舅爷来了,除了聊家长里短,还顺带学一些新词,有一次他们说某人去世了,他的伴侣“孑然一身”。不光是奶奶,我也学会了这个词,意思就是特别孤单。
奶奶一直延续着自己的生活习惯,甚至很执拗,比如包饺子必须包成小饺子,如果包大了,她就会说:“这大饺子还得弄开,不得吃。”每天吃饭,她都用自己专用的碗筷,倒不是碗筷多金贵(其实就是一个敞口蓝边碗,两根都使弯了的细竹筷子),就是使惯了,顺手。每天吃饭的时候先把她的本命食都端出来,大概有4、5个碟子,上面都盖着小铝片算是盖子,花生要剥了皮一个一个吃,芝麻要用筷子头蘸一点放嘴里,红果酱也是以“筷子头”为计量单位的,顿顿如此。要是吃面条,奶奶就会说:“给我来一柱子。”这一柱子就是指一筷子,夹起多少算多少。
奶奶的牙是假的,上下全假,可能人身体不好,牙也不会好,奶奶很早就拔掉了所有的牙,戴上一口假牙。每次奶奶大笑或者打哈欠,我都会说,哈哈,快看,奶奶的上牙要掉下来了。每次奶奶张嘴大笑,上面的牙齿就会嘎达一下掉下来,在奶奶闭嘴的瞬间又把他们归位,动作特别连贯。戴不戴假牙人的精神状态都不一样,最喜欢看奶奶把牙摘下来,瘪着嘴刷牙的样子,看起来很委屈。
我小的时候喜欢搞恶作剧,知道奶奶有心脏病,想成心吓唬她。有时候我佯装看报纸,突然特惊讶的“哎呀!”就把奶奶吓了一跳,奶奶很无奈的说:“这孩子怎么一惊一乍的。”有一段时间,天天如此。到现在也没人知道我是成心的。在这里跟奶奶说,对不起奶奶,请原谅一个孩子的顽劣吧。
有一次,就这一次,我跟奶奶吵架了,以至于晚上我向我爸告状。事情是这样的,老师要求做一个手工,具体什么已经忘了。就记得我偷偷抓了一把面,弄了点水,用大勺子在火上打糨子,糨子打好了,我只用了一点点,剩下了大半勺,被奶奶看到,她本着节约的原则批评我不应该用那么多面粉。我嫌她唠叨,跟她顶撞起来,后来我说:“那我就把她吃了,不算浪费吧?是不是吃了就不唠叨了?”没等奶奶说话,我已经把大勺里的糨子放在嘴里,生生的咽了。然后我又特委屈,跑到自己屋子锁上门,直到爸爸回来,我告状,说奶奶让我吃糨子。我撒谎了,对不起奶奶。
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我们分开住了,除了每年春节都必须去奶奶家,初十爷爷生日必然出席,我很少去看爷爷奶奶。每次我们出门,爷爷奶奶都像对待贵宾一样,把我们送出楼门,站在楼门的台阶上看着我们挥手,直到看不见为止。我现在知道,那是看一次少一次的珍惜。每次去都发现奶奶又老了,罗锅越来越厉害,个头越来越小,而且越来越糊涂。我有一次跟她说大姑的事,她突然问我:“你大姑?你大姑是谁啊?”我当时就意识到,奶奶是真的老了。两年前,奶奶做了心脏起博器的手术,从此,除了本命食,奶奶还有一个促进她心脏跳动,让她继续活着的本命器。我看到那个块块就埋在奶奶薄薄的皮肤下面,她越来越瘦了。
爷爷学过急救,对奶奶的病,他最了解不过了。去年年底,奶奶感冒了,导致心衰,她在家犯过几次病,爷爷给她做人工呼吸,进行急救,都缓过来了,每次爸爸大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有气无力得坐在床边倒气。听爸爸说,样子非常痛苦。后来,奶奶住院了。我们去看她,她坐在病床上,头发不像以前梳得整齐,花白头发很零乱,眼睛也不像以前那么有神,连睁眼的力量都没了。鼻子上插着氧气管,手上输着液。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瘦得皮包骨头。护工给我看了她的腿,还没有我胳膊粗,腿上有淤青,是昨天犯病的时候硌的。护工说她犯病的时候劲很大,使劲挣扎,一定是很难受吧。我跟奶奶说给她带了牛奶,一定要喝,奶奶有气无力地说:“谢谢你们,还惦记着。”她每次接受礼物的时候总是这么客气。我告诉她,我是她孙女,奶奶点点头,我指指旁边的老李,问:“奶奶这是谁啊?”奶奶睁大眼睛看了半天,大姑怕她没明白,又问了句:“他们什么关系啊?”奶奶说:“两口子。”然后就昏昏得睡了。这是奶奶给我的最后几个字。
第二天,我给大姑打电话,大姑很高兴的告诉我,今天奶奶很好,已经开始要吃的了。喝了粥,精神状态还特别好。估计这样过两天可以出院了。晚上,爸爸给我打电话,声音哽咽,说奶奶已经走了。爸爸为了照顾奶奶,好几个晚上没有睡好了,他也有心脏病,我怕刺激到他,不停的安慰他。等挂了电话,我泪如雨下,无法入睡,我听说过托梦,我在心里对奶奶说,您今晚一定要来,我要跟您说话。但是奶奶没有来。
爸爸说,奶奶难受的时候,神志不清,但嘴里一直念叨:“哎呦,哥哥,哎呦,哥哥……”她是在叫舅爷呢,她想自己的亲哥哥来看她,哥哥就是她的天。但是舅爷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爷爷说,他以为奶奶马上就出院,把家里收拾好了,把自己的马甲背心也洗干净了,谁想到奶奶再也不能回家了。
火化的那天,奶奶平静的躺着,像睡着了一样。我看着她,想摸摸她的脸,想告诉她,我不想让她走。但谁也不能阻挡天使将她带走。火化结束的时候,奶奶的躯体就变成红帕子里的白色粉末,而她的灵魂将在天国保佑家人的平安。在那里,没有病痛的折磨,在那里,奶奶会站直腰板,在那里,奶奶会长胖一些,在那里,奶奶会继续为我们记日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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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祭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