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离开我们已有十年了。她是2002年5月27日夜走的,带着大半个世纪的城南故事,带着同辈们羡慕的眼光,带着晚辈们深深的眷念走了。外婆走得虽然匆忙了些,但很安详,可以说是无憾地离开人间。外婆出生于1925年10月,太公裴迪周18岁时从安徽含山裴家洼来到南京,就住在西街46号。由于年轻好学、善于说服且热心公益,于是被一军阀聘为门客(幕僚),后来娶了内桥附近白下路上的李记营造厂(现在的建筑公司)老板的大千金为妻,太婆嫁到裴家就依据古代以来的惯例,改了姓叫裴李氏。太公太婆一共生了8个儿女,外婆排行第4,上面有两个哥哥,1个姐姐,下面有3个弟弟,1个妹妹。
在我小时候的印象中,外婆有个好听的名字——吉芳,她是美丽端庄、精明而能干的。那时我们家住在珠江路的吉兆营,外婆每次上我们家总是骑着自行车来,邻居们都说外婆年轻,不认识的还以为是妈妈的姐姐呢。那时小弟尚未出生,所以每次外婆来总是要带我和大哥去长江路上的太平村食品店,去楼上吃块小冰砖或是一杯冰淇淋,有时也到鼓楼的鸡鸣酒家吃上一笼汤包或者是大肉包,再有就是到大三元酒家尝尝那里的蛋糕和萨其玛……每逢周末,我们都要去外婆家打牙祭,她做的地道老南京菜至今都印象深刻。每年的农历年三十年夜饭更是由外婆亲自掌勺,全家人一起烧大灶、忙过年,吃饭、聊天、守岁、拜年……现在翻开家中的照相簿,看着不同时期外婆的留影,不禁浮想联翩。
外婆从小天资聪颖,学习非常用功,每年都能得到学校的嘉奖。日据时代,就读于日本女子技艺学校,日文尤其突出。当时,太公所在军阀的失势而辞去门客闲赋在家,家道中落,可以用穷困潦倒来形容。太婆娘家的姐妹虽然富有但不肯接济,使得家里的日子愈发的困难。当时的情况是:大姨婆吉英去了重庆郭沫若办事处工作,随后嫁给了在银行工作的萧先生,定居在当时江苏的省会城市镇江,由于战事纷乱,几乎与家中失去了联系;大舅公吉春为了家计亦经营其它生意往来江浙一带;二舅公吉昌中央大学毕业后正逢台湾光复于是便去了高雄,三姨婆吉芸随后也去了台湾读大学;此时,三舅公吉泰还在中央大学念书;七舅公吉明、八舅公吉新都在念中学,因此,外婆和大舅公的收入就成为当时家中主要的经济来源。抗战胜利后,太公经营祖业“皖米”,故而家境才日渐改善。
外婆18岁结婚,丈夫是西街附近赫赫有名的张家花园第9代传人张常乾,号张瑛,他是曾外祖父张家云的长子。外公从小丧母,后父亲续弦娶了张王氏和鲁云霞,所以外公从小随姨母长大。高中毕业上了国民党警官学校(今钟英中学),毕业后被安排到饮宏园警察局做了一名巡官。外婆嫁到张家后,上奉公婆,下顾子女,默默地操持着全家的上上下下。
当时的西街因为在中华门码头附近有着交通优势,因而成为南京的商贸集散地,米行、木行、猪行、还有茶馆、澡堂、杂货店林林总总,密集的商铺带来了防火问题,太公于是出面在民间自发组织了救火龙(消防队),负责义务灭火,家里的开销就更大了。面对困境,外婆毅然放弃了保送日本上大学的机会,因为日语流利而去了高岛屋(现福昌饭店)的一家日本洋行工作,做起了职员。
外婆是那年四月份住进市第一医院的,我刚从台湾访问回来,因工作忙,让太太买了些外婆爱吃的砀山梨先去医院探望,记得5月1日见到外婆,她的精神很好,气色也不错,看见我来,眼中湿润了,她问我台湾之行好吗?问8岁的儿子乖吗?,她亲切关怀的语气令我感动,我因急于要去单位,便与外婆告别,约定过几日再去看她。后几天,妈妈在电话中告诉我,外婆已转至呼吸科,情况恢复得不错,可能很快就能出院回家。当时我听了多高兴,我还在想2003年要好好给外婆庆贺80大寿,让她穿上我在台湾和香港买的衣服风光风光。没想到,恢复却是回光,不数日她竟与世长辞;5月1日的一别竟然成了诀别。此后,多少次魂牵梦绕想与你亲近, 睁开眼却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阴阳界。感情的源头啊, 在九霄之外。 无尽的思念啊,遗恨绵绵。当年的张家花园方圆数公里,大致范围是西起今天集合村路东至雨花西路、南起玉带河北至宁芜铁路。那里有山有水,有塘有田,是一个相对封闭的世外桃源。张家花园是城南三大花园之一,盛产茉莉花、四季草花(如昌兰、玫瑰等,)尤其是以独创的菊花品种而闻名,蟹爪菊、银海探针、狮子抱球等品种是每年南京菊花大会上不可或缺的主角,张家花园还是福建漳州和上海崇明水仙花在南京的总代理。每年冬天。特别过年前夕,那些等着批发水仙的小贩们就在张家花园日夜排队守候,可谓是车水马龙,盛况一时。
张家花园的第8代传人张家云,自小就被父亲张锡奎送进清朝园艺堂学习,毕业后受聘于国民党行政院长谭延恺,做了专管家庭园艺的园林副官,直到谭去世,现在南京中山陵的谭延恺墓地周边的园林设计就是当年张家云主持的。后来张家云专心经营张家花园,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在夫子庙的首都照相馆旁边(现六凤居对面)开了家名为“民众”的花店,制作的花篮专供附近区域的需求,生意一直很好,在南京花店中也算是首屈一指,后来生意规模大了,又在新街口中央商场旁边开了分店。1956年,南京成立了花木公司后又和蔬菜公司合并,张家云响应号召,将张家花园和两家花店进行了公私合营,张家云成了股东直至退休。后来又受聘于白鹭洲和玄武湖公园做专职园艺师,又被秦淮区白下区政府聘为园林顾问,1959年为国庆十周年设计的二龙戏珠、狮子绣球等盆景作品轰动全国。所带的徒弟全成了南京各大景区的园艺骨干。
南京解放后,外公先是设在朝天宫的华东军政干部学校学习,之后被分至浙江的龙游人民银行工作。那时妈妈和舅舅都已出生,独自守家的外婆一方面要侍奉公婆,培养儿女,另外也要照顾自己年迈的父母。当时三舅公吉泰因年轻时参加过国民党三青团,还有在大学毕业后去了台湾孙立人部队做秘书,虽然后来在地下党的策反下于1950年返回大陆,但还是被打成反革命被抓入狱。七舅公吉明则在1950年参军去了部队,八舅公吉新不幸染上肺结核在18岁那年去世。外婆积极参加政府工作,因为有文化而被分配在政府读报组,每天组织百姓学文化,是地方的积极分子。随后又调至建邺区商贩联、工商联,协助政府做好工商界人士的统战工作。干部行政级别定为21级。
缅怀
外婆一生经历坎坷,但她始终保持宽广的胸怀和乐观的精神状态,始终对家庭和亲人呵护有嘉,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客观上成为裴家和张家的主心骨和掌门人。上世纪五十年代,“三反五反”开始后,外公因为当过国民党警察巡官而被浙江龙游人民银行免了职并失业回到了南京,在曾外祖父的力争下,外公才进了南京蔬菜公司中华门交易市场工作。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一些住在南珍珠巷曾在张家花园打工的花农住户,揭发曾外祖父和外公有所谓剥削欺压花农的罪行,加上外婆的海外关系以及三舅公所谓的历史问题,因此全家顿时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曾外祖父和外公天天被揪出去游街示众,不是戴着高帽子,就是被人用黑墨水从头浇到脚,可怜的曾外祖父年老体弱走不动,外公就用板车拉着父亲天天接受批斗。
那时,外婆的压力非同一般,单位领导反复找其谈话,要她和丈夫划清界限,断绝关系,但外婆依然不离不弃,白天在外参加运动,晚上回家就协助丈夫写检查和思想认识的报告。后来外婆机关也呆不下去了,先被安排去江浦桥林的五七干校种棉花,后期被分配至南京汽车附件二厂做生产指挥组副组长,再后来又因海外关系被贬为仓库保管员,最后辗转到了建邺区服务公司做了政工干事。文革后期,被下放农村改造的大姨婆全家和三舅公全家先后从农村返城,因为一时没了去处,南京中华门外的外婆家又成了临时安置处,所以,晚辈们都说,外婆不管对婆家还是娘家人都是有恩、有功的。1979年,小女儿从江浦插队回城被分配到第一棉纺织厂,心疼女儿的外婆做出了提前退休让女儿顶职的决定。从此之后,外婆开始了退休后的生活。
缅怀
退休后的外婆忙碌而充实,早几年先是和二女儿生活,帮忙带孙子、外孙女,晚辈大了,外婆自然开始了有规律的生活。早上去雨花台打打太极,练练八段锦,午休后就与几个街坊姊妹打几局麻将,日子平淡而舒心。而1988年后,外婆与失散多年的三姨婆得以团聚,则是晚年最值得开心的事。在台湾解禁之前,外婆就与自己的大哥、三弟一道去香港与妹妹见面。30多年的思念与牵挂就在重逢的一刹那被泪水和笑声所代替,割不断的亲情又开始了延续。此后,三姨婆不管是在台湾还是后来定居美国,每年都要回来。而每次回来哪都不去,就住在外婆家里,姐妹情深,足见一斑。
外婆是坚强的,她中年就患上了高血压,外公去世后,外婆与舅舅住在了一起。其间经历了数次病痛折磨,先是胆结石,而后乳腺癌,再后来就是糖尿病。但每次外婆都是积极配合治疗,乐观对待,从不唉声叹气。
每年的除夕是外婆最开心的时刻,儿女和子孙齐聚一堂,那情景至今难以忘怀。
至今,外婆离开我们已有3650天。我们这些曾经在她膝下缠绕的枝枝芽芽如今都各已有成。每每想起外婆的时候,她老人家那种坚定和执著的精神和深邃而慈祥的目光,永远留在了我们下一代的心中,她老人家那种平凡而伟大的爱我们将永远传承下去。
缅怀
(此文初稿形成于2002年5月28日外婆去世的第二天,后多次向母亲、舅舅、姨妈们了解外婆的生前故事。2008年夏天,又与从美国回宁的三姨婆对相关细节和事实进行了核实。2012年清明节前,又在市档案馆意外地发现外婆一家在1946年参加首都人口普查的户籍卡片,实在是弥足珍贵。值外婆去世十周年之际,遂成稿,以志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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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祭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