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比今年三月的心情再重也再空的了，奶奶走了也没走。
今天是奶奶走后一个月的日子，我昨晚看到月亮那么圆，就突然想起奶奶，想到她老人家远去了，想到人们经常说：“月圆人不圆”。走几步又想，顺潭港的上空也有这样一轮明月，明月下是乡村充塞的黑，是人烟稀少的静，庄子里真的很空了。
我想起原来生产队队房后面那个传说有鬼出没的池塘，想起暗夜里那条很长的一段小路，这条路有一里多路，贯穿起东庄和西庄，天一黑就瞎灯瞎火的，奶奶常常摸黑要走过这段路，从我们家回到她自己的小屋，有时，天太黑了，我就陪奶奶一起回家，奶奶说，打伙伙。
这个三月，有好几个阳光很好的下午，我坐在办公室里发呆，我知道我又想到奶奶了。因为，去年的这个时候，天暖和和的，下午公司没事，我就会提前下班，到南洋去看奶奶，今年看不到了。奶奶走的那天早上，我边哭边发给我几个好友信息，我告诉他们：我没有奶奶了。今年的这个三月，我就不停地重复咀嚼体验“我没有奶奶了”的滋味。我真的没有奶奶了。
奶奶去了另一个春天，这个三月，我们每个星期天都去射阳黄尖指南村，那是三叔的家，奶奶走后，牌位被带到三叔家供饭。我们去是纪念奶奶，去烧七。一桌子菜供在奶奶牌位前，大孙子跪下烧纸。奶奶吃不到了，再好的饭菜，奶奶吃不到了。奶奶的遗像框用一个黑飘带裹着，那张照片五年前就拍好、放大，每天搁在奶奶的床头边，那时，它和奶奶一起都很生动，现在看，它真的成了遗像，成了一种仪式的核心或主角。奶奶双目炯炯有神，虽然那时已八十八岁，但一点都不显老。我看过奶奶最年轻的照片已五十四岁，这两张照片后来都被放大了，时间虽有三十多年的跨越，但照片上奶奶的眼神几乎没变，炯炯有神，坚定或坚毅。
奶奶安葬的那天，是二月最后的一天。第二天，就是三月。
三月一日，我没能上班，头疼、无力，好像自己的魂也跟着奶奶去了很远的地方还没回来。婆婆说，泪水是人心里的精华，不到伤心处是流不出来的，流多了，身体就要透支。为奶奶，这不是我第一次流泪。小时候，奶奶和妈妈闹家务纠纷，奶奶常被气得暗暗流泪伤心，和我诉说心中的苦，说我妈妈的不是，我就跟着哭，除了哭我是不能在妈妈面前说什么的。奶奶为此更疼我，她说她的孙女子不偏袒妈妈，惯了有用了，懂事了。奶奶不和我们同住一屋，但奶奶白天还是要到我家去帮着烧饭、喂猪、洗衣的。家务纠纷也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比如分家不均的事，吵吵也就算了。过几天，奶奶又来了，我们又吃到奶奶烧的饭菜，听奶奶讲故事，唠叨生活冷暖了。
今天下午，我坐在办公室里，又想起了奶奶，想到她老人家真的不在了，我想也想不到她了，我就会想到大堤边上奶奶的坟，那坟里切切实实地埋着奶奶的骨灰，那骨灰并没真的成灰，是奶奶的骨头，坚固的骨头。奶奶生前无数次坦然地说起自己的死，无数次，现在，死落在了奶奶身上，她闭上双眼，闭上嘴，双耳的耳垂收起，满脸的皱纹放平，她就这样死了，世界给了她另一条去路，这个世界没有了奶奶。
三月的最后一天，是奶奶烧五七的日子，按照风俗烧到六七，奶奶就脱孝了。所有的纪念仪式就结束了，听二叔说，下一个大的纪念仪式，是奶奶一百岁冥寿。那是七年之后的事呢。
奶奶生前对我们没啥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儿女记住她这辈子的苦。她认为只要儿女记住了她的苦，她曾经的付出就值得。这是她生前和病危之际唯一的要求。在她病重的第三天，奶奶又说起往事，我打开手机录下奶奶的话，她想到哪说到哪，每一句都是这辈子她作为母亲、作为妻子、作为媳妇的恪尽职守，她每说一句我都能感觉到奶奶为自己的过去感到不易也感到光荣，她挺过来了，把三个儿子带大了，把一个家族的希望植入美好。
今天，我就打开手机，听奶奶当时的录音，一个月来，我一直不敢听。今天，我听了，时长六分十五秒，奶奶讲，我在听，我听到了奶奶的声音，我只能听一遍，真的只能听一遍。
写于2013年3月28日下午
3月29日晨 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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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祭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