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安：久违了！
这种一人独白式的两界笔谈是一种“意识流”实践，不羁时空与阴阳。不经意间又进入了你的长项，当年还读大三，足下便在学报发文，讨论福克纳和“意识流”。时值20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乱象初退，别说一帮撞入校门的懵懂学子，即使坊间整体，晓谕那种人事随情怀翩跹、物理逐心绪吟咏、今昔与未来交织、神思任八极鹜游的意识流动者又有几多！
这次仍不打赌。叙怀动辄翻动记忆，而与记忆打赌每次都是你赢。那就模糊依稀地聊聊？
一
赌记忆，当初我并不服输。1978年你我开始了同室的大学生涯，但不同窗——入学分流，你是快班，我是慢班。十年“文革”，高考生源之灾难性的积淀带来求学之路你我 “先天”之盈虚有别、“后天”之起点回归的际遇。彼时风华正茂，有觉大任将至，何惧强记博闻？
一晚你彻夜鼓捣动静，昏弱的灯光透过蚊帐传出摩挲书纸的窸窣。我床在对面，受害颇深。明晨绝早维权，却吓了一跳：厚厚的一摞赫尔曼．沃克的《战争风云》六卷本被你一宿裹进。书是图书馆的新藏，中译本刚刚面世，金贵，不知你哪根筋脉活络，借得一夜，捷足先睹。
我“索赔”，月余后你终于设法在流通中将小说再次截获。这次宽限三日，于是那些天我的课余被那场战争及其风云搞得头晕脑胀，便好奇你何以一夜之间厘清主人翁维克多．亨利的千枝万蔓。舍友起哄，说赌它一把，输了请吃过油肉。结果粗节细节，凡争执之处无不是你的记忆胜出！
你的阅读量大，在上山下乡的年代练就突击阅读的本领。我们后来找耳熟能详的东西博弈共享语境，比如水浒三国西游红楼之类，但情节还是你的更为清晰。我于是体会“记”不如人，不由慨叹“It broke me！”，借用了你对某一方家“我算服了！”的地道翻译的钦佩而表达服膺。
二
服膺者何止足下超强的记忆。那时读书，怡情尝稍逊于博彩，每每同学对诵，比试疆域。一次兴起，你翻出农村插队时的手抄，一首长长的今体贺敬之，声貌皆亢，顿时如痴如醉于桂林山水的大美之中。“……我一生走南闯北，游遍祖国名山大川。”留此言时，你在病榻上叠加了两个28年，总结了自己寄情山水、眷顾自然、崇尚人文的生态和达观。其时，还是在大学求学，你完成了英国“湖畔派”诗人、美国“超验主义”哲学与中国陶渊明田园回归的对比思考，写出又一篇大文。
更多的是背诵旧体。畅酣淋漓者乃足下《梦游天姆》、《将进酒》、《蜀道难》地一路演进，且放不收，直驱向往。你告我，你的人生哲学其一因李白的“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句而实现了简洁明快的嬗变。酣醉三况，或酒，或景，或情，虽进阶不一，皆吐露心扉。足下那景醉、情醉的出然忘乎熏染的何止是你自家的人生哲学！“……生命轮回，生生不息，下辈子我也许托生于鸟语花香、松风泉韵之间，远离名利场，岂不美哉。”你试图用56年的生涯践行你的人生哲学，始终追寻着的却是一个梦。梦似醒非醒，人亦真亦幻，不期然觉悟在弥留与消融之间……
三
与你同学互动之进益，莫大于你独辟犀利的见地与城府不藏的率行，虽二者均不乏极端。
大学时你诟病鲁迅，于我不啻一声霹雳。先生是旗手，新中国历来的经典教育都在强化鲁迅精神，那形象始终高高地擎着一面新文化大旗，使永续的后生仰视。
原来你视角它投，思维逆向。你在民族心理体验的层面对先生评估与批判，以为那种深度的讥讽、嘲弄、讽刺、挖苦于我民族血性极易产生消极心理暗示，犹如家长总说孩子不行。这种民族心理暗示，偏以文化法宝祭出，其负面效应便具有遮蔽性，如孩子本来能行，慢慢也真自认为不行，于是祸患。
当教师，你对国内外语学界一度流行的文学冷语言学热很不以为然。文学者洋洋大观，包罗万千气象。大易失据，不好把握，而欲事西方，又涉及对原文的追踪、阅读与咀嚼，此时贡献真知灼见难上加难！你揣度，学界众生因此多受制于经济原则之付出且小所获且大，取乖取巧，转而微观探讨语言。
九十年代初你生计异动南下广东，行前踌躇，措辞婉转，而表达的看法之激越殊非我始料可及。你预测粤港交融、闽台沟通，东南半壁可能形成一特殊生态大圈，由经济及文化及政治，渐延渐变，或成一体。那见解当时听着就玄，今天我也还只能做意识流动一看。
四
该说说围棋了。棋如人，棋风既人，人如棋，人生即棋。关于你的围棋人生我滤出四处拾零：大学三局，晋中一幕。
三局之一是鏖战江声久老师。时你入学不久，双方不知怎样打听到对方，你被邀了出去，一盘绞杀，耗时漫漫。江老师出身三晋围棋世家，声名因其鸣久、铸久两兄弟早已大震校园内外。你半夜归来，彻夜辗转，直到第二天早晨满脑子还是那盘棋局。你总结：虽道是从古知兵非好战，却原来刀光剑影不由人。棋道不避搏杀，人生难免竞争。那局你赢了。
一局与跨系同好贾秀文手谈。秀文是学校高手，77级早半年入校，山西大学未遇对手。棋摆在我们宿舍，一帮初入门的同学敛息屏气企图解读玄奥，间有棋力稍好者指手画脚，议论凶险。高潮突发于你的也是双方的一次长久计算之后，两人落子如飞，伴随秀文的念念有词“别是倒脱靴吧？”果然一个倒脱靴！那次，你得意的汗水不但浸湿了一个围棋术语，而且还悟及人生的若许绝处逢生。
一局狼狈，是与当时12岁的棋童胡晓玲过招。时太原少体校的一队培训棋童与我校“大内高手”抗衡，第一台便是足下与胡晓玲。对阵景观颇不成比例：对手是女孩，身形矮小不说，还架一付羸弱的眼镜；你的棋名在校内已如日中天，引八方仰视。同学们便打趣，说此局不赢，大家都不要学棋了，与孩子斗都没了盼头，哪有活头？！不料你一路别扭，频频揩汗，虽多方滋事，拖到收官，还真输了。这局棋绊住了你，也绊住了你的围观；你可能更多地想到脸面，而围观者则更多地困惑于年龄的隐喻。
正是这位胡晓玲，多年后转为教练，在你远去广东后有一段评语：“启安的棋有一种文化韵味，达此境界，非一般业余豪强可及”。
晋中一幕于我人生行为影响很大。大学毕业后我回晋中，足下与同居晋中同为山西业余高手的旧友景振东、景乃和又渊源不断，于是常偕太原高手莅临交流。那次你与张原生同来，张多年居山西业余棋界之冠，你敬重有加。几番指导棋后是你与原生的对决，行云流水，双方缜密。从容中你突然顿住，良久落子，似抢另一大场，高手们于是唧唧，似议论失了急所。其后胶着，原生小胜。
你下来告我，若犀利一击，对方出两块孤棋，局势倾倒，你所以停顿，其实已在考量棋外。余观夫，这局博弈，足下输了一棋，却赢了一筹。而人生之急所之大场处处潜隐着超拔界面的运筹。
五
肯定是你的安排，姚军兄是2009年4月31日来鲁来烟的。他带来你三年前的归讯，破灭了我营造数年的一场美梦——邀你退休后偕绣丽嫂子来烟，且留且住，且玩且谈。近些年，每有眷情我便思忖你何时退休。
之前我自以为是：觉你我心有灵犀，神交如旧，千里婵娟与共，两相自是平安，故音讯定格，一去经年，却是1998年的海曲小别。
那年我刚刚异动烟台两年，你曲阜逢会，顺路探望。棋是下了。你拖着征服泰山的肿腿一对四车轮指导，间或对我这个不长进的“开山弟子”重喝批评，引得一片喏喏。
我们谈了什么？有对职途前程的描绘？有对婚姻守变的探讨？有对胶东山水的赞美？有对学界偏重偏轻的困惑？有对坊间门派林立的不屑？有对独辟学理的耙梳？亦或有对人生棋局的感悟？谈的什么已然淡忘，也不重要，该谈的“昨夜”都谈了。
彼时计，挥手又六年，今日看，一去一十七载。
肯定是你的安排。1992年4月31日，你我江门话别。头天我从海南返晋，顺路看你，你屋舍宽大，绣丽嫂为我整理了休息房间。我穿着你的流行大衫，你拎起我的旅行大包，一路点评着五邑校舍，走向长途车站。
该谈的昨夜都谈了。同过往的次次经历一样，我更多的是聆听和汲取，在强烈改变自己认知环境的间隙推导自己的相关和语境暗含。但你却享受着真正的幸福，它来自珍贵的爱情。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绣丽嫂子，她的贤淑撒满你的书房，写在你的身上，刻在你的脸颊。你小子哪里知道，你神满意得的幸福当时正印证着我难得的一个胜局。记得我对你第一次婚姻的异议和搅局企图？我以为一类人可以共享富贵，一类人可以同舟渡苦，一类人可以甘苦共与，足下应择后者，至少择中者，而不是前者。那时大学尚未毕业，你正寻找爱情补偿，哪里听我！
六
绣丽嫂子贤淑，不知是你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还是之重。我读了她与你的对话，她关于你的独白，她关于你和你们的天问、人问和地问，不禁怆然。她的对话、独白、质问很长，你归去后写了不止一年，情感之深，读来涕泗唏嘘。女儿贝贝（我还是在她襁褓之中见过她）在悼文中呐喊出对你的挚爱和依恋，催人泪下。经你离去的巨大变故，兼有良母熏教，贝贝确已坚强长大。
人生石中火、隙中驹、梦中身，却不妨以“春、夏、秋、冬”概括足下的平凡与传奇。春天的你青涩俊朗，欢快如溪；夏天的你从容犀利，不掩锋芒；秋天的你韬光养晦，大音稀声；而你缺少了一个本应漫长的冬天，那一定是棋道的老骥伏枥和人生的白云仓狗。
人生如棋。在人生的这盘局中你终于过早地不经意地开出一个生死大劫，劫材不够，你挥挥手，去了，带走的是我们对人生百种况味的祭奠。而你于我独有体谅，给我平添了三年的浑然和宁静。
我不领情。
亦学友亦朋友亦徒弟亦兄弟
之 世俊
于 斯人三周年祭日 恰
纪元二OO九年十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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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上扫墓是近年来才兴起的一种全新的祭拜天国逝者的方式，它是借助互联网跨越时空的特性，将现实的纪念馆与公墓陵园“搬”到电脑上，方便人们随时随地祭奠已逝亲人。它不悖于传统祭祀方式，只是传统祭祀方式的继承与延伸。通俗的讲就是利用网络进行祭祀活动， 网上祭拜是对现实祭祀的一种补充。逝者家属在相关网站上为逝者注册一块虚拟“墓碑”，并附其生平简介等相关信息，输入祭扫人的名字，选择鲜花、花烛或留言等形式便可寄托哀思。
清明祭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