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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善者寿高——纪念爷爷

    爷爷离开我们已有一个多月了,谨写下此文,纪念爷爷,惟愿爷爷奶奶在那边过的好,相信他们一定会在天上看着我们,保佑着我们……

    2013年6月7日凌晨3:52分,电话响了,是父亲,还没接,我就明白,出事了。父亲说“你爷爷走了,赶紧回来吧”,随后挂掉。我木然了几分钟,出屋叫起了母亲。我没哭,母亲哭了。
    很快,我们都在忙着商量如何回去、订票、叫醒大家、收拾东西、安排各类事情了,虽时不时的叹口气,或者说一声“怎么这么突然,前两天还好好的”之类,再没有时间来思考和伤心。
    天亮了,一家人坐上了去机场的大巴。孩子很快安静下来了,我终于有时间去想一想爷爷,想想上次见他的情景,想想最后他和我说的是什么话,想想他的模样,可想来想去,总也想不清楚,只是一个个记忆的碎片不时的飞出,只是一张张不同神态的爷爷轮番出现在面前,并且每当想的难受时,总会“适时”的被身边或者电话中的事情打断。一路上,我只是计算出了,这一天,距离奶奶的忌日还差三天。也就是,几乎就在奶奶离开一周年的日子里,爷爷去和她团聚了。

    经过“例行”的飞机晚点,下午六点,我们降落在了天津,坐上来接我们的汽车,一家人奔向老家。距离老家越来越近,车里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就连两个孩子都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而老大更是早就知道了他的祖祖去世了,和去年的太太一样,永远的睡着了。
    到家了,车在家门口停下,我又一次有了恍若去年一般的感觉。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也是在一个晚上赶到了家,那次我还能见到奶奶,奶奶还叫了我的名字,而今,我却再也看不到爷爷了,再也听不到爷爷叫我了。
    我和妈妈先下车,奔了进去,二十几步的路见到长辈就跪倒在地,几乎一直磕到了灵堂。我只看到灵堂正中摆着爷爷慈祥的照片,就扑到照片后的水晶棺材上,痛哭起来。爷爷啊,怎么就不等等我呢?爷爷啊,我再也见到不到你了。我再也没有爷爷了……不知多久,我被旁边的兄弟拉开,照礼给爷爷烧了纸、磕了头,穿上孝衣孝帽,也把孝衣孝帽带出去给妹妹老婆和孩子,她们都进来行了礼。
    随后,我留下守灵。此时,我才开始听父亲和姑姑们讲爷爷最后一天的事情。
    他们说,最近这段时间爷爷有些咳嗽,输了液,也已经有了明显好转。昨天一天都挺正常的。晚上是二姑陪他睡的,一直挺正常,夜里十二点多还起来喝了水,说了话。到了三点多,二姑就觉得爷爷呼吸有些不对,有些发粗、浑浊,还没来得及细观察,就听爷爷重重的呼吸了两声,随后轻声哎呦了一声,就再也没了动静。二姑赶紧叫醒大姑、叫来父亲等人,也叫来了救护车,而此时,爷爷已经没了呼吸。医生说,这就是心力衰竭,是老人中常见的,这样也算是无疾而终了,没有痛苦,也算是走好了。爷爷十多年前摔断了腿,半瘫在床上,当时已是八十多了,后来虽身体恢复了过来,但医生当时就说“岁数太大了,随时有可能心脏骤停,得有心理准备。”就这样,爷爷坚持了十多年,而今,却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就这样,爷爷走完了他92年的历程。

    人人都知道这是自然规律,人人也都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但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即便爷爷走的再安稳、再没有痛苦,我们也无法接受。母亲来的路上就说“当初你奶奶走,我和你爸就说,好多事情真是遗憾啊,真得抓紧啊,要不你爷爷再走了,都没得补救了。可没想到你爷爷也这么快就走了,唉……”妈妈做了三十多年的儿媳妇,孝顺了三十多年,对待公婆上全世界没有人能挑出一个不字,可因为给我带孩子,两个老人去世时都不在身边,都没见到最后一面。这必然是爸妈最大的遗憾啊。
    今年4月份,我出差时顺便回了次家。当时,爷爷虽然身体还不错,但精神显然还没有从奶奶去世中走出来。家中虽然有意识的经常叫孩子们过来,每天也都有姑姑们来看,和老人聊天,增加人气,热闹热闹,想也让爷爷高兴高兴。但看得出,爷爷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仍是固定的听听他的收音机,其余时间都在睡觉。那时我就想,我得找个时间和爷爷好好聊聊,把他过去的事情都聊出来、录下来,这些再不记录下来,爷爷一旦百年,那就真的没人再知道了。
    那时,我大哥家老大的媳妇已经有了,说是八月份预产期。一切顺利的话,爷爷就要五世同堂了。爷爷也知道这个消息,这是让他高兴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事情之一。我和他说“你得好好的,怎么着也得见到你玄孙子啊”,他说“那是啊,五辈人啊!早年间,要是有五辈人,县里得抬着老人到各村、各桥转一转。”我说这就跟表彰似的呗。他嘿嘿的笑。我说“等暑假,我把我家闺女也带来给你看看,可精神了。”他说好。
    见五辈人是爷爷一个很大的心愿,听说后来只要有人去看他,他都会说起这个话题。他会说“现在全村就我岁数大,我八月份就要见五辈人了。”言语中,充满着自豪与自信。
    后来,父母亲又南下来帮我带孩子,爷爷就搬到了大姑家,我时不时的给老家打电话,听到爷爷的声音还挺有底气的,每次也都嘱咐我要小心要小心。那时,真没想过爷爷这么快就走了,反倒是每次给爷爷打电话时总觉得少了奶奶的声音,总会为一年前奶奶的离世而伤感。
    5月下旬,父亲先回去了,倒不是爷爷有什么状况,只是奶奶忌日将近,父亲要回去准备相关的事情。回去后,父亲想把爷爷接到我们家,爷爷说“我不去了,等子木回来了,我再回去。”父亲把在这里拍的我家闺女的视频给爷爷看,爷爷看后说“和子木一样。”
    后来,爷爷就有点咳嗽了,虽不重,但对于已经卧床十多年、九十多岁的老人来说,每一次生病都挺难熬的。爷爷需要输液,大小便就不方便,但爷爷就和当初的奶奶一样,坚持自己来弄,即便插着导尿管,也要自己来,能不麻烦儿女就不麻烦。因为咳嗽晚上就睡不太好,呼吸不畅,时不时的会呻吟几声。儿女们问“爸,哪难受啊?我叫大夫吧。”爷爷说“没事,嗓子痒痒,没事。”岁数大了,输的液不好吸收,部分地方水肿,很不舒服。爷爷也会和父亲感慨几句“哎呀,这样怎么撑到过年啊!”可见,爷爷是要坚持下去的,他要见我家闺女,他要见五辈人。
    后来,几天的输液后,情况大有好转。不过临近奶奶的忌日,爷爷的精神并不算太好。爷爷有时会说“当初你妈走的时候,就埋怨我怎么还不走,说把我这么个瘫子留下了,她不放心,唉……”言外之意也许是说“其实早走了更好吧”。听说爷爷走前几天还说梦到了奶奶,说在梦里奶奶叫他了。可能,就从那个时候开始,爷爷已经感觉到时候到了。那段日子,爷爷的亲家来看他,爷爷第一次说出“这是我们老哥俩最后一次见面了”,只是当时大家都没在意。
    听说临走那天中午,午饭有粽子,爷爷最爱吃粽子,想吃。可粽子不易消化,老姑就没让他吃。到了晚上,爷爷又提出来想吃,并有点请求的说“就让我吃吧”,老姑同意了,并要求爷爷不能只吃粽子,还要喝粥,帮助消化。爷爷都答应,都吃了。也许,这是爷爷最后的一个要求吧,也许爷爷就是这样心满意足的去和奶奶团聚了,他知道,奶奶也最爱吃粽子。
    夜深了,我烧着纸,看着爷爷的照片,回想着姑姑和父亲和我说的这些。我总觉得这一切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总觉得像爷爷这么大岁数、看尽了人间世事的人一定如同得道高僧一般,可以早就预感到这一天的。我在想象着爷爷和奶奶团聚的样子,想象着他们会不会一起包粽子呢,想象着他们会说什么呢。我想着,烧着,看着,泪水干了,又湿了。我想起来最近几次回来,我都会和爷爷掰手腕,我会说“爷爷,我看你有没有劲啊。有劲我就放心了。”我想起来最近几次回来和爷爷呆的时间太短,说的也太少了……

    老家的天总是亮的很早,4点多已是大亮。而第二天,仍是亲友们的吊唁。火化安排在第三天午后,那天,旱了很久的老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最后上路之前,姑姑们打开了水晶棺,给爷爷擦拭面容,整理衣物,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看到爷爷了。老人面容端详,慈眉善目,虽然在冰冻中待了几天,但好像脸色仍有红润,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最后向遗体告别时,我抱着儿子,随着人群缓缓的围着爷爷走着,流着泪。儿子也听话的不发一声,静静的看着流泪的人们。出了殡仪馆,大家都哭成一团,儿子在我耳边说“祖祖走了,是吧。”我说是啊,以后你再也见不到祖祖了,我也再也见不到爷爷了。给爷爷烧纸的时候,儿子也拿了纸,塞进去,对着熊熊的火苗说“祖祖,我给你烧纸了,多买点好吃的啊。”在家时,每天给爷爷端饭,都是儿子的事情,他乐此不疲,而今,再没有机会。
    随着一阵阵的青烟,爷爷,真的没了。
    火化回来,雨还没停,但搭棚、入殓的事情都不能耽误。间隙时,父亲和我商量起灵棚前那四个盖棺定论的大字如何写。商量来商量去,最后父亲定下四个字“善者寿高”。并且说“这就是告诉人们,善良的人就能长寿,你爷爷是最典型的、最有代表性的。”随后父亲又讲起了爷爷的故事。
    爷爷哥四个,他行三。祖上是大户人家,我们那有名的地主,满族,位列八旗,当年也有在京城当官的先祖。后来,爷爷的父亲好赌,把家底都输光了。我听爷爷说,最后那一赌是在附近一个村子,半夜的时候我这个老祖还是赢钱的,朋友叫他回去吧,见好就收了,他偏不,等到天明时,我家已从地主变成了贫农。所以,爷爷十几岁的时候就去给人扛活,做长短工了。
    爷爷的腿脚不好,就是那个时候冻的,寒冬腊月,在冰上都睡过,怎能不冻出毛病。到了晚年的时候,由于长期劳作,并且没有根治,两腿已经严重变形,走路都是要拄拐了。两条腿逢阴雨自然是疼痛,平时也是冰凉。小时候我经常会摸爷爷的腿,因为要给爷爷捂热一些。老家睡炕,挨着锅台的炕边自然是很热的,这个位置也固定是给爷爷的,因为他的腿需要暖。
    当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家底没了,可落了一个“贫农”的好成分。爷爷一直感谢毛主席,直到如今,在家里还摆着毛主席像,就因为毛主席给了他地种。而他也真的是种地的好手。解放后,爷爷先后做初级社、高级社的社长,带着乡亲们种地。他的大队种的粮食要远超其他大队。在种地的问题上,他也是说一不二,谁种的不好就批评谁,而任谁也无法反驳,因为爷爷从来都是以身作则、身先士卒的,而且批评的都在点子上。
    随后到了那个疯狂的年代,族亲不认,全民革命,而爷爷难得的保持着一份清醒,他认定那都是瞎折腾。他倚仗自己贫农的身份和无愧于心、无愧于人的行为处事,坚持不入派、不参加批斗、继续好好种地。他敢不“破四旧树四新”,该祭祖祭祖,该上坟上坟,老人传下的规矩一样不少做。他敢和县里、地区、省里派下来的工作队叫板,指出他们的错误和瞎指挥,阻止他们的乱折腾。他敢“忤逆”家族长辈,即便当所谓的“叛徒”,即便因此被族兄弟们围攻,也绝不参加派别,绝不被人当枪使,绝不低头。他敢和“黑五类”来往,敢在他们困难的时候帮上一把,也从不会因为某人的成分不好而不与之交往。他不但自己如此,也要求家中的孩子都如此,批斗不让去,武斗更不掺和,好好读书、好好种地。
    听到爸爸讲这些,我都能想象的到爷爷当时怒睁双眼、大声呵斥的状态,他一定会声如洪钟般质问那些瞎折腾的工作组和被革命蛊惑了心性的族亲们,那声音一定传遍全村。
    爷爷的善良不是慈悲悯人的善,而是正直不阿的善,是老百姓朴素的善。
    爷爷坚信祖宗传下来的教习,坚持自己的信条,嫉恶如仇,刚直不阿。他说自己就是庄稼人,就应该好好种庄稼。他还说土地是最有良心的,因为你对它好,它就会对你好!而爷爷的荣耀与痛苦自然也都是他深爱的“地”给予的。
    爷爷喜欢牲口,特别是马。爷爷曾买过一头母马,下了一只小马驹,出生不久就被兽医诊断为绝症,濒危,爷爷却不放弃,将小马抱在怀里喂了几天,用身体温暖小马,用当时家里都紧缺的鸡蛋什么的来喂,结果小马竟然活过来了。有一年,秋收——这是我们那庄稼人一年中最重要几个时候之一了——爷爷带着老乡们抢收庄稼,几天没合眼。碰巧奶奶病了,病得还很严重,爷爷又在病床前守了几天。此时,一个晴天霹雳来了,爷爷的小马驹被电死了。这一消息真是压倒已是心力交瘁,接近极限的爷爷的最后一根稻草。爷爷抱着小马驹哭了几天几夜,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后来,每逢麦收、秋收或者过年等人多、事杂、忙乱的时候,爷爷的精神就会出现或大或小的问题。他会精神极度亢奋,逢人就说话,并做出一些很冲动的事情。特别岁数大了以后,更是如此。平时常年腿痛,有时下地都难,但在那几天,爷爷会拼命的吃止疼片,每天都在村子里东奔西走。饭也不怎么吃,就天天喝水支撑着。而等麦收什么的过去了,他也就安静下来了,累的连睡几天觉,缓好几天。这种情况直到我挺大了还是存在的,每回都要让奶奶和家人伤心、生气、担心几次,好在并没有什么攻击性。也许爷爷只是每到这个时候就想起自己的伤心事,就想不停的做事、不停的说话让自己不去想吧。这个毛病直到爷爷瘫在床上几年之后,真的是没有精神和力气来“疯”了,才算罢休。
    爸爸讲着,亲朋们听着,时不时的补充两句。这些故事我有的听过,有的是第一次听。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只是这些慢慢的再也没人知道了。

    傍晚,灵棚开了。雨仍没有停,大家想了不少防雨的措施,但都没什么效果。因为下雨,请来的吹拉弹唱、乐队什么的自然也没怎么演,倒是孤零零的烟花一直放着。这是守着爷爷的最后一个晚上了,因为阴冷潮湿,一起守灵的叔伯兄弟们就请来人做烧烤,喝点酒,暖暖身子。
    爷爷生前最喜欢热闹,而村子里面最热闹的时候自然就是春节了。那时,我和父母在县城住,但一到腊月,父母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爷爷奶奶家过年了。那会还没有汽车,父母就一趟一趟的骑自行车把年货拉回去。而等到我放了假,在城里把烟花鞭炮买好,父母就带着我一次性把剩余东西都带上,回老家过年了。
    老家过年最有意思的是放烟花。我会在最开始就把每天放多少烟花计算好,从回到老家的第一天计算到正月十六,也就是整个年期间。而每一天都会根据不同情况,数量上做出差异。比如平时就少放一些,大年三十、初一、初二那几天人多,就多放一些,等等。随后每天都一丝不苟的按照计划来放,绝不多放。而爷爷经常会怂恿我多放,有时就会害得我超标,导致最后就不够了。每次放烟花的时候,我都一定要叫上爷爷去看。一般都是在晚饭后半小时左右,天黑了,我就叫爷爷给我点上香,帮我拿着,我就到院子外面去放了。有时我会摆上一排,一次性放,有时会一个一个的放,无论什么时候,爷爷都是我最忠实的观众。无论我放什么,他都会说好看。
    过年是要喝酒的,爷爷也好喝点小酒,但从来没有喝多过。我记得小时候逢过年,每天都会有亲戚来,中午就都在老家的炕上围着一圈吃饭喝酒。那时我还小,还没资格上桌子,我会在大人们喝得差不多的时候,进屋轮流敬一圈,当然不会各个都喝干,而是用筷子蘸着一点点的喝,到后来慢慢就拿杯子喝,最后就可以上桌了。那是对酒的最初接触,也是从那时开始,我就知道了敬酒得挨着顺序敬,并且对什么是正确的顺序也有了了解。每次敬到爷爷的时候,爷爷笑得嘴都合不拢。我是最小的孙子,爷爷看到我都能敬酒了,岂能不喜。后来,爷爷有一次胃穿孔,很严重,医生都已经宣布没救了,最后还是缓了过来,但自打那以后,就几乎不喝酒了,每年过年最多也只是一小瓶盖,是个意思罢了。
    在老家,最让我不高兴的就是得早起。别的时候还好,年三十早上上坟,年初一拜年,这都是雷打不动的要早起的,因为全家要在一起吃饭。而这时,平时最疼我的爷爷也铁面无私,要求我必须爬起来。因为早年间,在村子里,这两天哪一家烟囱最早冒烟,就说明这一家最勤快,来年收成一定好。虽然后来都不讲究这些了,但爷爷仍然坚持着。一般年初一天还没亮、四点来钟,他就起来了,开始烧火,准备下饺子,下饺子的时候要放鞭炮,这时全家是都必须要起来,而这一时刻总是我最痛苦的时候。每年,奶奶心疼我,都会劝说爷爷晚点起,但效果甚微。

    夜深人静了,一些亲朋都回去了,留下最近的本家人继续守灵。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时小时大,灵棚里的低洼处很快就有了积水,随后就只剩下了灵前还有点干的地方,其他地方都是水了。在湿冷的灵棚中,我根本睡不着,正好给爷爷烧烧纸、取取暖。
    听父亲说,爷爷在文革开始不久,就不做队长了,守着自己的地,好好的种。他的地自然是村里面数一数二的。在我小时候,爷爷都还是种地的,我自然每年都有不少时令的瓜果吃。我是家里最小的孙子,和爷爷下地不多,只是在收获的时候会和爷爷去掰玉米什么的,其实也就是过去玩。我最喜欢吃的是爷爷种的甜瓜,那时有一种甜瓜叫做牛角脆,是长得像牛角一样的,香脆甜口,在地上摘下来,水冲一下,直接吃,那叫一个香啊!
    爷爷不大会做饭——反正我没吃过爷爷做的饭——但爷爷会炒瓜子,而我是最喜欢吃炒瓜子的。原来在老家住的时候,爷爷还没有瘫在床上,每次到老家,他都要给我炒瓜子,即便是在每年犯病的时候,也不会忘记这个。
    爷爷疼我,宠我,也听我话。每次爷爷犯病,谁说他他都不听,这时,大家就会让我去叫爷爷吃药、吃饭、少抽烟什么的,甚至直接从他嘴上把烟抢下来,他也只能笑呵呵的。不过有一次,我都上初中甚至高中了吧,爷爷又犯病了,那时的我以为自己还是孩子,出口顶撞了他,忘记当时说的什么了,反正应该是挺过分的话,当时爷爷愣了一下,随后很伤心的哭了。当时爷爷还住在我家,当即就要回自己家住,怎么拦都拦不住。后来,我又到了爷爷家给爷爷道歉,这才算是过去。
    爷爷腿脚还能动的时候,是不愿意呆着的。即便走不远了,也要在附近多转转,身上也总是带着糖块,见到村里的孩子都会给糖吃。所以村子里十几二十岁的孩子都知道爷爷,因为他们小的时候都吃过爷爷的糖。
    小时候和爷爷的回忆还有一段印象很深。那时我还没有上学,父母隔三差五的要去市里进修,就把我放在爷爷奶奶家。我自然是喜欢在老家呆着了,等到母亲回来了,我还是不想回去,每次母亲都很伤心,那怎么办呢?爷爷就会用缓兵之计。他会先让我父母回去,随后过一两天就和我说,要带我去城里我家拿本书,随后再带我回来。每次我都会上当,就同意了。爷爷就在自行车旁绑一个小筐,把我放在筐里,带我就进城到我家了。等在我家吃完午饭,我睡午觉的时候,爷爷就偷偷的走了。等我醒来了,自然也没了办法。
    有一次,爷爷刚刚走,天就变得很黑,下起了大雨。第二天父亲赶紧赶回去看看爷爷有没有淋到,还好刚刚躲过了。那时,爷爷已有六十多岁了。
    后来,爷爷腿摔伤后,瘫在了床上,脾气小了很多,原来就有的善良却更多了。真是相随心生啊,老人脾气越来越小,眉眼也越发的慈眉善目。两道长长的“长寿眉”,越发明显,好多老乡亲看到了都说“你得长寿啊,长寿眉越来越好了!”他的重外孙子就可喜欢这两道眉毛了,每天都要摸上几次,爷爷每次也乐得如此。我老婆第一次见到爷爷后,就和我说“爷爷和佛一样”。确实,短短的头发,长长的眉毛,每天都是笑模样,无论什么事情都不着急、不生气,这不就是佛嘛。

    雨停了,外面的花圈花篮不少都被雨水打倒了,有些狼藉。不过我想爷爷更看重的是这场雨,对于靠天吃饭的老乡亲来说,这真是一场及时雨啊。有了这场雨,我们这些孝子孝孙守灵困难点,灵前的摆设失色点,又有什么所谓呢。

    第二天,出殡的日子,雨过天晴。孝子孝孙们按照规矩走完了每一步,到了送别爷爷的时候了。我们走在田间路上,两旁都是趁着雨水赶耕的老乡亲们,田地里一片生机。这与我们这支送葬的队伍是多好的搭配啊。送别本身就带着希望,而我更愿意相信这希望是天上的爷爷带来的,他真的在笑看着我们,和奶奶一起。

    回村的路上,我看着这个小时候天天在,长大了每周都会来,上班后每次回家都第一时间来的,这个小村子。这里有我三十年的回忆,这里有我的爷爷奶奶。从来没有想过告别这里,而今,也许真的要对它说告别了。可以想见,以后我来的会越来越少,这个村子值得我去依恋的也越来越少;可以想见,原来以爷爷奶奶为核心,叔伯姑姑们组成的大家庭会越发变成一个个的小家庭了,我们还会重聚,我们还会亲密,但爷爷奶奶高座,儿女子孙们围坐,欢声笑语不断的场面再也不会有了。
    我相信他们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爷爷,奶奶,笑着,看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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