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和先生一起回了趟老家,祭拜了我的公公。
公公离开我们已有三年了。
对于公公,我内心始终怀有深厚的感情。
公公是一个地道的农民,尽管没有文化,但却不乏做人的智慧。他的质朴善良和为人处事的方式,为他赢得了威信和村民们的尊重。公公生前,在村里做过多年的 “调解员”。村里的大小事情:邻里纠纷、婆媳不和、偷鸡少鸭、村干部与群众之间的冲突等,经他调停解决的不计其数,在调解纠纷时,公公只认一个“理”字。他总是以理服人,入情入理、分寸得当的将矛盾和冲突化解掉,时间长了,村民们竟对他产生了信服和依赖。公公的离去,村民们非常不舍,他走的那天,很多村民去向他送别,为他送去了冥币和花圈。
公公和婆婆一共生育了六个儿子(一个生下后夭折)。在那个物质生活极其贫乏的年代,在一个偏僻山村里的九口之家(上有两位老人),生活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婆婆是一个出了名的不爱管事和理家的人,作为一家之主的公公,操持这么一大家子人的生活何其不易!人最基本的需要:吃饭和穿衣问题,竟成了困扰这个家庭的头等大事。那时,农村还是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前的大锅饭时期,由于人口多,家里几乎年年成为村里的“倒欠户”。全家人辛苦劳作一年,不但拿不回一分钱,反而还要欠账,欠账一直挂在村里的账户上,由于无力偿还,年复一年,越积越多,很多年里,这笔帐成了全家人一个沉重的无法揭去的经济包袱。
俗话说“半壮闺女顶头猪,半壮小子顶头驴”,指的是正处在生长发育期的青年男女的食量。生产队里分得的那一点点口粮,哪里够如此食量如驴的五个孩子糊口!因此,全家人的肚子总是处于半饥饿状态,尤其一年中青黄不接的时候,“断了顿”更是经常发生的事情。为了解决一家人吃饭的问题,公公经常老着脸去亲戚和邻居家借粮,由于人缘好,很多村民向公公伸出了援助之手,对于曾经帮助过他的那些人,公公生前总是念念不忘,还经常教育我们不能忘本:滴水之恩,应以涌泉相报。粮食不够吃地时候,他就带领孩子们去山里挖野菜。直到现在,每年春天野菜冒芽的时节,我都要陪先生去山里挖上满满一篮,回家做一桌丰盛的野菜宴,一家人围在桌旁一边吃一边回味那曾经的艰苦岁月。回味中,更多的则是对公公无尽的怀念。
在最艰难的日子里,一个本家叔叔想把公公的第四个孩子(也是现在我的先生)过继过去,做他们的儿子,叔叔是当时公社里的一名正式工人,日子过得比较富裕,他只生养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当时在农村没有儿子的人家很有些抬不起头。他三番五次去游说公公。公公觉得,孩子在自家里受苦,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太无能,很有些对不住孩子们,为了让孩子有个好的生活环境和一个好的前途(当时有接班一说),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还是怀着万分不舍的心情将儿子送了人。将儿子送走的哪些日子里,公公几乎茶饭不思、彻夜不眠,后来终于含着眼泪去将儿子接了回来。从此,公公发誓,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将孩子们培养成人,日子再苦,也不能舍弃自己的亲骨肉。
艰苦的生活并没有影响孩子们的成长发育,相反,他们长得都非常硬朗强壮,并且一个比一个帅气高大,五个孩子站在一起有如五头健壮的牛犊。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哥五个都非常成熟和懂事,也非常团结,公公经常用一根筷子和一束筷子的故事教育他们,让他们从小就懂得兄弟间和睦相处、团结就是力量的道理。
当时,公公决定,一定要将孩子们培养成有文化的人,只有通过念书这条路,才可以改变家里的贫穷面貌和他们的个人命运。所以,他含辛茹苦的供孩子们上学。大哥是哥几个中最肯用功成绩也最好的一个,但是,高中毕业那年,他仅以0.5分之差,竟与大学的门槛擦肩而过。公公决定让大哥回去复读,但大哥无论如何也不肯,他不愿自己成为家里一个额外的负担,不愿父亲东门进西门出、到处好话说尽地为自己筹集学费。他忍着心痛,离开了校门,从此断了自己的大学梦,回家后,大哥和二哥一起学起了木匠,继承了祖父的手艺。现在,他们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家装能手,日子过得也非常红火。
转眼大哥和二哥都到了成家的年龄,这更为公公增添了沉重的心理压力和巨大的经济负担。首先需要解决的是房子问题,在农村,父母为儿子盖房娶亲是天经地义的,没有房子娶媳妇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俗话说“要饭也要有个放打狗棒的地方”,可见房子在婚姻中的地位和重要性(现在似乎也是如此)。为了筹钱盖房,一家人日夜劳作、省吃俭用,四十多岁的公公看起来像六十多岁的老人,头发花白、脊背弯曲。
终于,三栋房子建好了。
接下来,要娶亲了。大哥的婚事是很费了一番周折的,由于家里是远近闻名的穷户,婆婆又是那样一个身体多病不会理家的人,姑娘们连大哥的面都不肯见,直接就将婚事辞掉了。公公整夜的不肯睡,整夜的坐在炕头抽旱烟,并且开始染上了喝劣质高度酒的习惯,这也为他以后的肝病埋下了隐患。远近各村的所有媒婆,公公都逐一的提着礼物前去拜访,并四处托亲求友为大哥提亲。很多次公公竟亲自前往姑娘家里求亲,在无数次的希望和失望中,公公承受了无尽的心理压力,人变得越发苍老。
后来,大哥的姻缘终于来了。他终于为我们娶回一位小他七岁的漂亮嫂子,并且很贤惠。公公终于舒了一口气,多年的心病终于去了。慢慢的,家里的条件变好了,二哥和三哥也相继娶了亲。此时,公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公公是个认理的人。他懂得,只有国家和平强大了老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这个理,所以,他毅然决然的将自己的第四和第五个儿子送到了部队,让他们去保家卫国、报效国家。肩负着父亲的嘱托,两个儿子在部队里都表现得非常优秀,老四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军校,老五则转成了“志愿兵”,并学得了一技之长。转业后,老五以技术开起了一家公司,并成为这个行业里一个远近闻名的老板。
终于,家里彻底改变了以前的贫穷面貌,公公的脸上整日挂满了笑容。在村人艳羡的眼光中,公公仿佛年轻了许多,皱纹舒展了,背也挺直了。
后来,我嫁入了这个家庭,成为公公的第四个儿媳妇。公公对我特别的疼爱。他一生没有女儿,对待几个媳妇,他都如亲生女儿一样。公公疼爱我的另一个原因是,在他看来,我是一个有文化的人,既是一个大学生,还是一名人民教师。他经常对人说:“这是家里的福分啊,我们家几代没出过一个大学生,这回竟娶回这样一个媳妇,我心里高兴啊!”后来,我又帮公公娶回了另一个做教师的大学生儿媳妇——我的五弟妹,公公更是乐的合不拢嘴,于是,我成了孙家的“功臣”。
我们五个小家庭相继为公公生下了六个孙子和孙女,在无尽的天伦之乐中,老人异常幸福。最开心的时刻,还是每年大年三十的那餐午宴。不管身处何地,我们总是回去和老人一起吃这顿团圆饭。六个家庭,十八口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红火的日子,孝顺的儿子儿媳,健康可爱的孩子们,无不令公公的内心感到无比的满足和欣慰。
对于我及我的父母,公公始终怀有一份歉疚,公公的这份心情,同样令我感到非常不安。在农村,好像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孙子或孙女生下来,必须由爷爷奶奶带,这几乎成了一件天经地义和责无旁贷的事情,而姥姥和姥爷则没有这个义务。如果哪家的爷爷奶奶将带孙子的责任推给自己的亲家,则是要遭到讥笑的。而恰恰,我的婆婆又是那样的身体,带孩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让公公一个人带也似乎是不现实的。后来,我征求了父母的意见,最后决定:孩子由他们带。好在我父母都是极通情达理的人。巧的是,我的侄女和我的儿子相差只有几个月,我父母同时带两个孩子似乎也是不可能的。这样,我那贤惠的弟妹就将自己的孩子同样送给了她的母亲,在这件事情上,我真的很感激她。对此,公公内心里始终感到很过意不去,感觉对不住我们,对不住我、我的父母、我的弟妹以及我弟妹的父母亲。我时常宽慰他说:不管是爷爷奶奶,还是外公外婆,谁带孩子都一样,都是自己的亲骨肉,农村的那些思想早已过时了,现在城里的孩子都是由姥姥和姥爷带呢。但是,这个结,在公公的心里始终没有打开。
那时,公公家里有十几只鸡、鸭和鹅,公公用地里的粮食精心喂养它们。生的蛋,他和婆婆一个不舍得吃,全部积攒起来,攒到了一定数目,就步行翻过小山送到我父母家里。公公说,买来的蛋里含激素,孩子吃了对身体不好,咱自己家里产的吃了放心。后来,儿子随我们进了城市,公公就去县城,找乳山来青岛的长途车给我们捎来,每年我们不但能吃到公公捎来的鸡蛋,还能吃到他饲养的口味鲜美的大公鸡和鹅。公公的这一做法,一直持续到他去世的那一年。
对于公公的这份恩情,我终生不忘。
后来,我们在城里拥有了自己的房子。好多次,我们想把公公接过来住,但都被他宛然拒绝了。他说自己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其实他不想给我们添麻烦。
公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我们家,是三年前来青岛查病。那是2007年清明节的前一天,我和先生一起陪他去医院做的检查。检查结果,是我们最无法接受的现实——肝癌晚期。我们忍着眼泪和心痛陪公公回了家,一路上,我们无语。当然,我们对他隐瞒了病情。也许,敏感的公公从我们的表情和语调中感觉到了什么,他一句也不向我们问起他的病,越是这样,我们心里越痛。我们给他吃什么药,他就顺从的吃下,从不多问。那些药,都被我们换成了肝炎药的瓶子,现在想来,我的这一做法是多么幼稚!其实,公公的病情,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查完病后,只住了一天,公公就坚决的要回去,他怕自己的病对我们尤其是孩子不利。在我的强留之下,也只多住了三天,这三天里,我请假陪他逛了崂山和其它的一些风景区,为他买了高档的补养品,可是他一点也不肯吃。
在公公的坚持下,我们还是把他送回了老家。老家的三嫂告诉我,回去后,公公坚决不吃我们为他买来的昂贵的药品,要我们以后不要再买了。公公说自己得了绝症,吃什么药也是没用的,他不想浪费孩子们的钱。我的心里像油煎似的难受,到这个时候了,他的心里还只有孩子们,多伟大的父爱啊!
我们经常回去看望他,看着他腹部越来越大的肿块和越来越消瘦的身体,而我们却无能为力,心里是无比的痛。后来,公公无法活动,只能天天躺在炕上,后来,他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再后来,他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全身好像只有一个巨大的隆起的腹部。他无法用语言和我们交流,只能用眼神无助的看着我们,眼睛里充满了无奈和疼爱。
我们如何能不难过呢,公公的一生,吃了无数的苦,为了拉扯五个儿子,他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辛劳。为了大哥的婚姻,公公又饱受了煎熬。现在,五个儿子都成家了,并且都过上了好日了。公公本应该颐养天年,好好地享几天清福了。可他,却要离我们而去!我们如何舍得!
2007年11月23日的中午,接到老家三哥的电话:爹快不行,你们快回来吧。当我们赶回家时,公公已经躺在了地上的门板上。他已经瘦得变了样,眼睛深深的陷进去,嘴大大的张着,鼻子和嘴里还有游丝一样的一缕气息。哥哥告诉我们说:爹从中午到现在一直是这个样子,就是不肯咽下最后这口气,他是有心事啊。我和先生再也忍不住了,哭着喊了一声:爹。我们喊完后,爹真的就断了气。原来,他是在等我们,是想见我们的最后一面啊,是这样的一个信念让他将这口气一直延续了一个下午。
我的眼泪不由得汹涌而出,哥哥嫂子们的哭声在整个屋子里回荡。
我们失去了如此好的一位老人。
这一年,公公66岁。
每年,公公的忌日和清明,我们都要去坟上祭拜他,祝愿他的在天之灵,永远幸福安康。
逝者已逝,生者珍重。
尽管,那一抔黄土,是我们每个人不可选择的归宿,但是,在有生的日子里,我们必须好好珍惜,认真活好生命中的每一天。
愿所有的朋友平安,快乐!
在此,涂鸦小文一篇,权作永远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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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上扫墓是近年来才兴起的一种全新的祭拜天国逝者的方式,它是借助互联网跨越时空的特性,将现实的纪念馆与公墓陵园“搬”到电脑上,方便人们随时随地祭奠已逝亲人。它不悖于传统祭祀方式,只是传统祭祀方式的继承与延伸。通俗的讲就是利用网络进行祭祀活动, 网上祭拜是对现实祭祀的一种补充。逝者家属在相关网站上为逝者注册一块虚拟“墓碑”,并附其生平简介等相关信息,输入祭扫人的名字,选择鲜花、花烛或留言等形式便可寄托哀思。
清明祭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