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写点什么纪念我已逝的奶奶,每次提起笔又放下。终于在她逝去周年,我理清了思绪。
记得那天天下大雨,考完《辩证法》已经天黑,我一个人在街边随意打发了晚餐回到宿舍,刚开电脑,妹妹就问是否已考完,原来奶奶已过逝两天,除了我,家人都已回家守灵,早已习惯爸妈把我学习的事当成第一重要,所以我错过了见她最后一面。其实早已有心理准备,她生病卧床的两个月,一天比一天消瘦,以前壮硕的身体也一天天干瘪,脚踝背部多处腐坏。仔细想想,我跟她坐下来聊天时间最长也就是在她生病期间,即使她已思维紊乱,口齿不清。她会说我带回家的男朋友不错,她家脏,她不能起床招待他,也没什么土特产能让他带回家,要我送他回我家。每每这个时候,我弟弟就开玩笑追问她我男朋友哪里人,然后她又自顾自地絮絮叨叨,选男人要选性格好,会照顾人的,钱再多都没用,两个人要相互扶持…恨不得将她一辈子的感悟都传予我。最后两次回家她已糊涂认不清我,话也讲不清,只依稀的听得出有“丹丹”、“苗苗”。丹丹,她干女儿,一年也不见得能见上一次,葬礼也没参加。听我爸说,许是后边绝望了,某天开始绝口不提女儿。苗苗,二堂哥,她最疼爱的孙子。我仔细推算了她的寿终时辰,猛然想起那晚我按习惯睡前看会书,不到十一点就坐着睡着了(平时都会12点左右),梦里我见到了她,满脸笑容向我诉说着什么,脸像小孩一样红彤彤的,没有丝毫病态。因我很少梦到她,也听老人说过梦都是有解释的,本想打电话嘱托爸妈注意,终因太晚没去打扰,想着第二天打,再后来又因考试忘到九霄云外。现仔细想,那晚,她是来向我告别的,终于奔她心里的极乐世界去了,我替她开心。
她,一生不识一个字,不知名叫谭碧兰还是谭必蓝抑或谭笔蓝,问她她也讲不清,看哪个都一样。村里人都叫她仁婆婆,或者荣婆婆。听追悼会司仪介绍她生平,五岁丧母,九岁丧父,十九岁嫁到李家,二十四岁守寡,共育一女三子。大女儿在那个兵荒马乱,物质匮乏的年代夭折,估计也是因此对丹丹姑妈甚是疼爱。一个人出工,吃百家饭带大三个儿子,四十多岁时均已成家,她收拾细软,去到市区做保姆。一做就是十几年,从小省吃俭用,手足勤快的她很受东家喜欢,后来生病的日子里,老主顾也曾多次探望。她经常会跟我说起她带大的男孩,跟我一样大,一所高中念书,有礼貌但调皮,现在澳大利亚留学,他们家也从开布市变成糕点商,成立万利隆…一说起就没个完。那些年她攒下了她生平所有的积蓄,不到两万。东家也送了两箱衣物,她都如宝贝一样锁在柜顶。过年过节都舍不得穿,只有别人家做红白喜事,她才翻出一件。本想五十多岁的人了,回家种点小菜,享清福。一个晚上,她的一个多年没联系的熟人塞给她一个襁褓,看女婴很是可爱,家境又可怜。家中无事,又可赚点外快,应声答应,小女孩陪了她两年。又一个晚上,一个陌生男人在她睡梦中抱走了女孩。那家人终是养不起3个女儿,只能忍痛送走,谁又能理解她的不舍。整整哭了三天,眼睛肿了不知道多久,后来还多次央大伯去打听女孩的生活。刚平静了一年,一天,她找我要我陪着去庙里烧香,那是她一辈子都不曾落下的功课。从来都是早早上路,既不用排队,又虔诚。烧完香,她又心血来潮,听说收养女孩的那家人住河对岸,她想看看,那天终究没见到她心心念念的女孩。可是谁能想到白天发生的叫失望,那晚上的才是痛不欲生。半夜我家被村长敲醒,大伯去世了,昨天还活生生的,今天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苦命的大伯,老实了一辈子,又当哥又当爸,终没享一天福。我们赶到大伯家时,她已哭瘫在地,骂天骂地,骂她笃信了一辈子的神灵,那年她六十一岁。我们全家都把悲伤往肚里咽,尽量不在她面前提。一年又一年,她终于平复了,只会在春节吃团圆饭时,一个人嘀咕,应池(大伯)一辈子都没吃过这样的伙食。慢慢地,她又开始烧香拜佛,各路神仙,灶神、观音…生日一清二楚,每年拉着我帮她写祭文、生辰包,我奇怪她不识字,但那个格式、句子都能倒背如流。一年,她下了大决心,去市里大庙拜菩萨,请了一个老和尚算命,生辰八字,家庭住址告知后,和尚说她只一个儿子。她对和尚大口破骂。敬仰了一辈子的神,没给她带来福祉,好运,但却告诉了她实情。一年后,他的第二个儿子被洪水冲走,找了两天两夜才找到肿胀的尸首。这一次谁也拉不住她,声音哭哑了,眼泪掉干了,连池塘都跳了。我们只能给她注射镇静剂。祸不单行,刚完丧事没多久,做女工时攒下的衣服也被偷。从那次后,仿佛一夜之间她老了,眼睛花了,背也直不起来了,说话有时也颠三倒四,不再出远门了。也曾考虑过搬过来跟我们家一直住,终担心年老不适应而作罢。每年我外婆和其他老人会送些旧大衣,单衣给她。昔日,她因要照顾一家子养成强势脾气没了,不再跟大家大吵大闹了。曾经凭艰苦养家赚下的自尊也慢慢消失殆尽,开始忍气吞声了。唯一不变的是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砍柴、浇菜、烧香。手里的香烛,肩上的粪桶,是她人生大舞台的道具,每场都不缺席。她菜园里的菜永远都是长势最好,杂草最少的。她最骄傲的也是分给大家她亲手做的干黄瓜皮、干苦瓜皮,东南瓜,酸辣椒,干辣椒,仿佛那才是她残留在世上的唯一价值。终于她也是倒在了她心心念念的菜地里,今后再也无需离开。她害怕向别人提要求,即使只是央我放假在家时出门帮她买包盐,买瓶洗发水,也会手揣着皱巴巴的钱,说半天。我恨我自己当时长不大,宁愿多看一会电视,也要她在旁边说几遍。她生活苦,但心里总放不下晚辈,别人送的补品,总是收着收着收到过了保质期。我曾撞到过她拿着舅舅给她的沙田柚当宝贝一样送给大伯家,即使在我们眼里那些并不是什么稀有之物,她怕我怪她,不敢抬头看我。
她病得很突然,仿佛一座山,崩塌了就没再起来,我也恨我自己,她倒下的那天我吼了她“再也站不起来了,走不了了,你怎么还能笑出来?”,一直没参透她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微笑。现在想想,摔倒时中了风,估计脑子也摔伤了。最后她只认得每日守着她,帮她擦洗的儿子,每当有人探望,她也只会瞪着因消瘦显得更大的眼睛盯着别人,爸爸移动她身子,洗换衣服碰痛了她哪里也讲不出来,只能轻声呻吟…我爸爸唯一能做的就是整夜坐在床头,死了也陪着棺材躺一晚。
这一年,安静时,我无数次的想过,她信奉的神灵给了她什么,影响了她什么,逝世前还叮嘱我爸要烧300斤冥币。直到最近读《圣经》,我才明白,她生活的苦难丝毫没少,但她对神的敬仰,信仰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每经过一次锥心刺骨的痛,在恨神骂神之后,她只能再次相信他,相信这是苦难的终结,接下来的是好日子,即使在人世间享不到,在死后的另一个世界里依旧会给予她。她说不出大家出口成章的大道理,但单信仰一条,就强过我们大多数人,扪心自问,现如今,不算神灵,脑子里有信仰的年轻人有几人。对有信仰的人来说,生活的苦难会让你痛不欲生,但也只会让你痛不欲生,他往往会将你击得快垮而不至于垮时,给出彩虹。有哲人说,我们要多以小孩,老人为师。小孩教给你的是一个纯洁、不受污染的世界,那是我们应该心底永远珍藏的。老人教你的是他生活磨难后沉淀下来的,那是你人生路上应该携带的。很可惜,我没得及明白就失去了一位至亲长者。
追悼会上,我给她的悼词是“她二十几岁守寡,终身未嫁,安守本分,扶持亲友,靠唯一的一双手,一双肩,将儿子抚养成人。再苦再累,不偷一分不抢一毫,作为儿媳,妻子,母亲,这个女人值得大家尊敬。她不识一个字,没进过一天学堂,但用一辈子时间教会我们后辈的,我们受益终生。”
仅以此文悼念已逝的奶奶,在世的人会怀念你,至少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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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上扫墓是近年来才兴起的一种全新的祭拜天国逝者的方式,它是借助互联网跨越时空的特性,将现实的纪念馆与公墓陵园“搬”到电脑上,方便人们随时随地祭奠已逝亲人。它不悖于传统祭祀方式,只是传统祭祀方式的继承与延伸。通俗的讲就是利用网络进行祭祀活动, 网上祭拜是对现实祭祀的一种补充。逝者家属在相关网站上为逝者注册一块虚拟“墓碑”,并附其生平简介等相关信息,输入祭扫人的名字,选择鲜花、花烛或留言等形式便可寄托哀思。
清明祭祖